第一章 无何有之乡（2/2）

很少见到父亲。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母亲会进屋看着躺好的悦心，温柔的说：心悦，肩膀一定不要露在被子外面，会感冒！然后把她的小胳膊放进温暖的被子里，把被子的边缘弯折到里面，帮悦心把被子裹裹紧。这时候悦心感觉自己是一个被妈妈包好的小粽子。第二天早起，出门上学，看到门口放着父亲的皮鞋，知道父亲还在休息。于是一周就这么错过，只有周末，固定的节目是去奶奶家吃饭，这时候她成为扮演美好家庭中的一员，参与其中，不容错漏。

更小的时候，那时候是有父亲的影子。

可能悦心很早就有了记忆，可能是两三岁，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那时父亲还没有现在这么成功，也没有这么忙的不知所踪。她在母亲怀里。父亲和母亲在散步。他们聊的兴高采烈，小小的她试着去理解大人们在聊什么。只是一些难以理解的词语，比如“大概”，她想，可能这是一个很大的盖子的意思。

母亲很喜欢把悦心的名字反过来读，心悦，心悦。

记忆中一个关于名字很有意思的小事情，就是那天忽然下暴雨，妈妈急匆匆在上班途中来学校给心悦送伞，教室门口，把心悦的小雨伞递给老师，然后丢下一句：给心悦的，就离开了。老师大声的问同学们，心悦是哪位同学啊？悦心听到，心里想，真是马虎的妈妈。立刻站起来，红着脸走上讲台，拿着伞回到座位。同学们都重复着妈妈的叫法，心悦，心悦，然后笑作一团。

偶尔见面，父亲会因为一些小事，对她像对她的母亲一样，发泄情绪；而父亲对于她们之外的其他人，都是儒雅风度和微笑和煦。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小心翼翼讨好，就像妈妈教她的一样。

幕星姐姐皮肤很白，身材纤长，听过的歌就会用软软的嗓音唱出来，午后会休息，及腰的长发乖巧的编成两个小辫卧在微微发育的胸前。在夏天一起洗澡的时候，她羡慕的看着那一对小小的隆起，然后好奇的问：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她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洗完澡她们一起用宽大的浴巾在身上摆出古代人的衣服模样，然后一起演白蛇传的故事。“姐姐我们去游泳吧！”悦心兴奋的提议，而幕星姐姐会慢慢的回复一句：“哦，外面太热了，我要再睡一会。”于是安静乖巧的悦心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太阳的金色慢慢的变弱……

她只是这个家庭的客人，不具备发表言论的力量。也许这个家庭成员并不觉得，他们热心的照顾她，把她当作自己孩子对待，但是那些可怕的细节，谁又能站在寄居的小女孩的角度考虑呢？

细节总是无意中发生：父母对自己亲生孩子天然的热爱，嘘寒问暖。第一碗汤，新买的衣服，言语中透露的宠爱，难道不是自然而然吗？

悦心于是学会沉默。于是习惯了和人群疏离，也不求谁能理解。默默学会自己安静的做一个配角。懂事的看到最好的菜留给最受宠的人。明白要沉默，做一只小灰鸭。

十四岁的悦心开始学会不在乎别人，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不是不喜欢人类，而是因为被孤立，因为常年的不被理解，所以养成的气质不那么合群，免于痛苦干脆去除这个选项。她的生日在六月，最爱夏天。下午两点，太阳最酷热的时候，她一定要冲出家门，到户外晒太阳！她不在乎自己白净的皮肤晒黑，也无所谓出汗。她是一个热爱阳光的女孩！爱柠檬黄色的一切，于是穿着黄色的运动服自信地走在人群里丝毫不觉得尴尬。而这样独立的气质反而一直吸引很多人的关注。

俊学非常爱姐姐，也会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回过头，照顾妹妹。一次在河边的公园，和家人一同出游，经过一座小桥的时候，俊学忽然拉着悦心的手，说，你是我的妹妹。那一刻，悦心觉得多年的疑惑得到了踏踏实实的回应，心里非常欢喜。

镜头一转，在一个酒店包厢的圆形餐桌，暗红色的桌布，爸爸和朋友们聊些什么，一概模糊了，只记得俊学哥哥坐在对面，偷偷的对着她眨眼睛。俊学哥哥的父亲是一位爽快的生意人和她父亲是很好的朋友，他们聊着尽兴的时候，会喝酒碰杯。在餐桌上，他们俩的脸都是红扑扑的发着弱弱的光。

“长长来路，走的太憔悴，你只留下我收拾这一切。”二十多年以后，他们几乎无法沟通。那次和表姐一起春游，他的孩子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坐在汽车后排，时隔多年第一次离的那么近。汽车在乡道蜿蜒前行，偶尔的触碰，她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