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羽翼蒋妈被除，得机遇夏菊进府（1）（1/2）

这一路有惊无险，终于赶在天黑前进了秦李庄。穆家在秦李庄西边有个山头，一面是祖坟，另一面交给坟少爷（北京从前管看坟的叫坟少爷）耕种。在山脚下建了个别院，供清明上坟时一家人居住。三进小院落连着东、西厢房，定期修葺，还雇有一房人看管打扫，从未荒败下来。

进庄前陈淑碧遣人先去报信，车队到达时看房的刘妈、赵叔和他们的小女儿小樱连同坟少爷一家子都来帮忙卸车。陈淑碧心神皆疲，好在两个女儿替她分忧，几个积年的老妈妈也很都会安排料理：胡妈妈铺陈陈氏的屋子，王妈妈和叶香摆设两姐妹的卧房，陈妈妈和济华的奶妈蒋氏去给济华铺床和摆放衣服玩具。蕊香心细且寡言，蕴华让她去给两位哥哥铺陈房舍，别个要么啰嗦要么叽喳，蕴华只怕她惹薛希来厌恶。

她在院子里台阶下指挥众人，哪个箱子送往哪屋，吃的喝的放进厨房。渐渐的苍穹漆黑夜色缭绕，寒风一起，把回廊上的彩灯吹得摇摆不定。蕴华一开始不察，这才觉得寒风刺骨，跺跺脚，身后有人说：“这里我看着，你快进屋去。”转身一看，是薛希来和蕊香。

蕊香还给她塞了一个暖手炉，拥她进屋，“太太在屋里念叨，让二小姐快进来别叫冻着。”

“哥哥那儿都铺陈好了？这么快！”

“表少爷不让我帮忙，铺床、摆书案叠衣服，样样都是自己动手——要我说，表少爷太客气了。”

蕴华侧身，见薛希来接替她指挥，让人卸好了车把骡子赶紧牵去马房。几辆赁来的骡车，今夜再赶回去来不及了，让长信给车夫结了账，给些热吃食，安排在前院的倒南房里歇一宿。蕴华抿嘴一笑，“哪儿是客气，大哥哥十七岁一人游历彭加尔，独立自理惯了。”对弟弟也是严加要求，薛云来站在院中见天似帷幕繁星点缀，回想进村口时两旁矮窄的土房和塌陷的土路，广袤和窄短的视觉冲击深沉而凝重，那种《星空》和《神奈川冲浪》的眩晕，画兴一来，旁的一概不管，翻出画具就要画。薛希来只说今日事今日毕，且把自己行囊中的东西摆放妥当再说。薛云来自然惟命是从，那兄严弟恭的情形，蕊香不敢多看，匆匆退出来。

婉华吩咐厨房，只管按带来的粮食蔬菜整治出一顿晚饭来，大伙儿吃了好歇息，明日再在当地采买些新鲜东西。

“论理晚饭该吃些清淡的才是养生，只是要希来、云来这些年轻小伙子陪我们吃素也熬不住。多添几个荤菜，别叫他们兄弟饿着。”陈淑碧说。

胡妈妈说正巧带了几只羊腿来，可以做一道炙羊腿，还有鲥鱼。蕴华最怕膻气，说要吃茄子。婉华打趣她碰见土匪都不怕，羊腿算什么？只是茄鲞难做，这个时候再杀鸡拔毛也太晚了。蕴华瞪她，“谁要吃哪个？就做个家常的烧茄子。”

蕊香手艺好，去厨房帮忙，会同两个老妈妈很快整治出五荤五素并两汤。去请了薛希来、薛云来过来吃饭。蕴华让济华坐在自己身边，给他把特制的胡塌子切成小块。婉华让蕊香她们吃了饭再过来，“你们也累了一天一夜了，踏踏实实吃顿饭。”

清蒸鲥鱼，雪绒丝蒸扇贝，南瓜豆腐海鲜羹，炙羊腿，烧茄子，珍珠糯米丸子和荷叶排骨。薛希来不重口腹之欲，不置可否，薛云来一看之下直说饿了，陈淑碧看着孩子们喜欢亲自给薛云来盛饭。他吃得合口，直叹舅妈这里的厨子比家里的不知好上多少倍，怎么家里就请不着这样的人？哪里是请不到？再好的人也禁不住老太太挑剔。家里的事情，薛希来是洞若观火，只不过他是晚辈，好多事轮不上他出面，薛云来却自来不在家常琐事上深思。

一家人坐下来吃完饭，这才有机会说起早上分别后的事情。

蕴华将韩掌柜的事情说了，本是她自作主张拿的主意，陈淑碧却也不怪她，“想是他在这里边有什么门道。世道这样乱，政府换了一个又一个，议会也如走马灯似的，他要真能在这乱糟糟的世道里挣钱，合该是他的能力。你既答应他了，我们信守承诺就是了。”

又问起她和希来怎么这么快赶上来？原来他们出了城门一直拍马赶路，一刻都不停歇，午饭也只是在车上吃些干粮点心。后来遇上回头报信的车夫，薛希来和蕴华更是心急如焚，驾车快赶。

“幸亏是你来了，逼退了那伙人，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陈淑碧感叹，“先时听二妹说你们习咏春，只当是强身健体，没成想这么厉害。你们兄弟俩这般能文能武，不说你们父亲母亲，我都觉得骄傲。”

济华把盛满鱼肉的瓷碟推至一边，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大哥哥，又看三哥哥，忽然跳到屋子正当中，踢腿伸胳膊比划，“我也学哥哥们，嘿！嘿！”手里还拿着一块胡塌子，惹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过来，”陈淑碧搂着他，给他擦手和脸，“你要用心学起来，将来有两位哥哥一半，我也知足了。”

济华说：“怎么才一半？我要比大哥哥和三哥都厉害！”

薛希来很疼爱这个小表弟，给抱到腿上，喂他喝汤， “很是，我们济华将来是个大英雄！”

众人无不莞尔。

薛希来又对薛云来说：“我看这伙人不像赶巧碰上咱们的，倒像是埋伏好了，专等咱们来。你把出城后的事情一一告诉我？“

薛云来事无巨细地回忆着，待说起四块银元处，薛希来打断他，“就是这儿了，城里头兴小费，乡下地方如果出手阔绰，难免露财，引人觊觎。以后记住了，适时适地而为。”

蕴华恍然大悟，又问：“大哥哥既然把那疤脸打败了，怎么还扔个钱袋给他？”陈淑碧笑了，这孩子打小就有做买卖的天赋，银钱进出总逃不过她的眼睛。“你大哥哥这么做很对，就算他不给，我也要差人打点的——难道咱们不回城去？回城去不走原路了？与其让他们愤恨继而惦记着，倒不如卖个人情。”

说的正欢喜，长信从外边掀起帘子进来，家里边接到了穆崇山的电报，老管家派人送信来，说工厂也遇到点麻烦，好在解决了。知道薛希来兄弟在老爷很放心，过不了几天就赶过来。

至此，陈淑碧提着的心总算放下，面上不觉带出疲色来。叮嘱薛希来兄弟和儿子、女儿洗漱后早些休息，让蒋妈抱走济华，一干人等就散了。

到了晚间，胡妈妈服侍陈淑碧洗漱毕，端来汤药也让她喝了，给她掖好被子，“太太早些歇着，再没有什么操心的。小少爷也乖，小姐也懂事能干，就等太太的病早些好了，过几天老爷回来了看着也高兴。”

“您累了一天，早些躺下吧。嘱咐长信，给希来他们端茶递水可不能怠慢了。再告诉婉华她们姐弟，明早不必早起，小孩子家多睡才能长，这些天早饭就在屋里吃吧，省得大早上过来灌冷风。”

胡妈妈答应了，掩上房门出来，廊灯下两个黑乎乎的身影迎过来，是坟少爷夏家的郑婆子和她女儿夏菊。郑婆子迎着人先笑，“胡姐姐，您坐这儿，我来，我来，”接过了胡妈妈手上的托盘，又将人让至回廊拐角背风处，招手叫她女儿，”快来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