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从来萍水挥泪客(2/2)
那婆婆把物什都摊在桌上,搓着两手问我:“既然有银子,我瞧着就还是去镇上请个郎中来瞧瞧罢,孩儿啊,你那十个手指头,只怕是都断了呢。”
我心头涌起一阵难过,合上眼点点头:“劳您费心。”
却听身边一直没开口的秃头老者突然说道:“老太婆,这银子可花不得,说不得就要给人家当贼抓了去吃官司的。”
我闻言赶忙努力又睁开眼道:“不是贼赃……天地作证。”想到长生将她所有的体己钱和首饰都给了我,我就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任它们涌出眼眶,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那婆婆显见得是个心肠软的,忙搂着我不住安慰:“不是贼赃不是贼赃,孩儿啊你快别哭,先歇歇,过会子再喝点儿粥,佛祖保佑着呢,没准儿你就能好了啊。”说罢又朝那老头数落道,“你个胆小没用的老东西,好歹先救人再说,你若是不敢去镇上,那就去找河对岸的尤大夫,他最是个善心的,只要是行善积德的事情,他都肯帮忙。”
姓尤的老郎中拈着白胡子,一看见我的双手,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朝我询问病情的时候却很是和蔼沉稳。见我只有双手的拇指还能忍着剧痛略略动弹,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招手叫那婆婆过来,摇头道:“老谷头老谷婆子,你两个用力按着她些,别教她乱动,我再仔细瞧瞧,只怕余下的手指都断了骨头。”
他动手逐个检查我的手指,于我而言无异于又是一番煎熬,若不是谷婆婆死死搂住我的身子,谷老头将我双手手腕用力按在桌上,只怕我已经跳起身来。身子动不得,我也只剩下痛呼不止。那婆婆心软,在旁不住地念佛,又朝郎中道:“尤大夫,您可千万轻些啊,孩子疼得汗都下来了。”
老郎中口里应着“好好好”,手底下却还是细细查看了好一阵,最后终于直起身子,深深叹了口气道:“放开她罢,虽说万幸只有四根彻底断了骨头,三根手指是筋骨半断,可其余的手指的筋脉也毁伤了大半,也只能先试着治治看罢,以后这手指头还能不能使用,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皱着眉思量了一下,还是朝我开口道:“小姑娘,医者父母心,老朽必定会尽心尽力用药医治你这伤,只是还得要紧问上一句,你这可是拶子落下的伤,难道小姑娘你可是犯了王法的么?”
我觉出扶着我的婆婆身子也是一抖,一时心中一片恍惚,低头思忖一番,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方才抬起头,认真向那大夫说了句:“我从不曾做得什么犯王法的坏事。”
夜里,虽然是伤处都敷了药,十指也都绑了夹板,可我还是给疼痛折磨得久久不能入眠,好容易迷糊了一阵,又在疼痛中醒了过来。恍惚听得隔壁有人低语,我在似睡非睡之间又睁开眼,只听谷老头压低声音道:“……不成啊,你哪儿知道她到底是逃奴还是逃犯啊?她要是被抓回去,咱们难免也要跟着吃挂落。”
“你就那么狠心?”谷婆婆叹着气小声说道,“你是没瞧见她身上的那些伤,打的啊……可怜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娃,你说她爹妈要是瞧见可不知得怎么心疼的哟。你就好歹留她在咱家养伤几日罢,做善事菩萨是都看得见的。”
我咬着嘴唇躺在黑暗里,听得自己的眼泪砸在枕上的声声轻响。
一连过了五日,我每日里总是想睡,直将自己睡得昏昏沉沉。
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盼着生还是盼着死,但我身上的鞭伤却渐渐愈合了大半,十指的皮肉伤也好了不少,只是还不能动弹,八成当真是废了。
我这样的废人如今又废了双手,便是不死又能如何?
第五日晚上,谷婆婆又来喂我吃了粥。只是这回,一直到我将一碗粥都吃完了,她竟然都是一言不发。
我等了许久,终于还是听到她极是为难地开了口:“孩儿啊,你也好些了……不是我不留你,实在是你来历不明,看你这衣裳穿着,像是个王侯官宦家的丫鬟,可你这身伤……孩儿啊,你带来的银子一共十一两四钱,这几日看病买药花了四两五钱,剩下的都在这里,还有你带来的首饰,一件也没有动过。”她一连叹了几口气,才又道,“明日一早,我让老头子送你一程罢。你早些回家去,有爹妈去找你爹妈,要不就是投亲靠友也好。”她低着头将银子和首饰都仔细卷好,放入我怀里,抹了两把眼泪,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孩儿啊,真真是对不住你啊,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家,胆小没出息……不是咱不想做好事,也实在是惹不起事也经不起事啊。”
夜半时分,屋外刮起了猎猎北风,树枝鬼爪似地疯狂抓挠着茅屋的土墙,凛然寒意更是穿墙入室,教人全然不得安睡。
我爬起身来,抱着肩膀倚着墙坐在黑暗里,愣愣想了一会子,越想越是心灰:除了拖累旁人,我活在这世上还能做什么呢?
费了不知多少力气,我才用绑了夹板的手指掏出怀中的小包,用牙咬着打开来,看见长生戴过的钗簪镯环,苦苦隐忍了几日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我唯恐出声会惊动那两位好心的老人,连抽噎也是不敢,死死咬着唇,用袖子抹了泪,好容易用残手将首饰又收入怀中,把所剩的银子都留在桌上。
在一片黑暗之中,我朝着谷婆婆和谷老头的房间磕了个头,便推开门,走入肆意呼号的北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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