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从来萍水挥泪客（1/2）

天色大亮的时候，我恍恍惚惚随着第一批运货出城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京城南门，也不敢走官道，见河边有一条小路，便沿着一路走下去。

我梦游似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将天亮前蜷缩在城门附近一间废弃草屋中积攒下来的那点子力气折腾了个精光，再顾不得身上手上的疼痛，软软瘫倒在路旁的荒草丛里，合着眼休息了不知多久，心口里却仍是突突乱跳，周身的虚汗反而愈发出得多了，身子绵软没有半分力气，头也晕得愈发难受。又不知捱过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想起来，自己已经是整整一天两夜水米未进，这时候已经是再也熬不住了。

勉强挣扎着爬起来，抬眼环顾四周，触目所及也只是荒草，忽然想到要将自己的尸骨丢弃在这里，我反倒生出些执着来：我须得回到九离山去，便是回不去，哪怕能离九离山近一些也是好的；若是不能回到九离山，那么能不能寻到一心观呢？好歹总要将这身子托付在一个与我娘近些的地方，我活着的时候不能相见也罢了，万一在我死后我娘才来寻到我，就是让我的尸骨能与我娘见上一面，那么我这一世也总算不得白白受了这许多罪。

痴痴想了许久，我总算又攒足了力气，咬牙勉强爬起身来。我昏昏沉沉的脑袋总算是想明白了：若是不想随意弃尸荒野，就还得想法子寻口吃的找口水喝。

咬牙支撑着越来越沉重的身子，我摇摇晃晃又走了一阵，老天保佑，转过一个小土丘，竟看见前面不远处就有两间茅屋，茅屋周围都用茶碗口粗的木篱笆围着，有个一身粗服乱头的老妇人正佝偻着腰，不紧不慢地晾晒着干菜。我心下一喜，精神顿时也好了些，连眼皮也似乎不那么沉重，跌跌撞撞急走了几步，用尽力气说了句：“婆婆救我”，就瘫倒在地上。

那老婆婆先是吓了一跳，愣了一下，随即赶紧小跑过来，挓挲着手绕着我瞧了又瞧，这才扶我起来道：“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她动作粗笨，力气却是不小，将我周身的伤处碰撞得很是疼痛。我不敢给她知道我身上的伤处，咬牙苦苦隐忍不出一声，一边将双手朝衣袖里更缩了缩，一边用力喘了几口气，才努力说出：“我想……讨口水喝……我饿……”

那婆婆“嗨哟”一声，口里自顾自叨咕着：“阿弥陀佛佛祖爷爷，这太平年月的，怎么还能把个孩子饿成这个样儿哟。”说着话，已经架起我一条胳膊进了屋。

屋中泥墙土地，乌灶板床，瞧得出是个贫穷人家。一个秃头老者原本正坐在地上倚着墙搓麻绳，一见老太婆扶着我进来，并不停下手里的活计，只抬起头问：“我说老太婆，你这是又是把谁家的孩子给带进咱家来了？你认识不认识人家啊？”

那婆婆要将我扶在一张歪歪斜斜的凳子上坐下，我臀上腿上都是鞭伤，哪里敢坐，只摇头说：“不……婆婆，我喝口水就走。”

那婆婆一面从粗瓷茶壶中给我倒水，一面伸出手，向那秃头老者指指点点不住数落起来：“人家这小姑娘不过就是个过路的，进来讨口水吃罢了，你瞧你这副问东问西的架势——这天底下啊，就数你个老东西最谨慎小心，你走在水面儿上都踩不着个水泡儿来。”

我口中喉中腹中都干渴得几乎要裂开，一见那婆婆递过来的粗瓷碗，几乎是抢上去，手指动不得，就用两个手掌夺过碗来，也顾不得双手颤抖得连水都漾了出来，就大口大口灌下喉去，只呛得连连咳嗽。

那婆婆在一旁连声道：“你说你个小姑娘这可急个啥嘛？哎呦你瞧你呛的，怪可怜的。来来来，这儿还有水，我再给你倒，你慢点儿喝成不成？”

我不顾一切地一连喝了三碗水，口渴是好了些，可心口里却是愈发突突乱跳得紧，渐渐跳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前心后背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眼前一黑，我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恍惚说了句什么，自己都没听清，就人事不知了。

再醒过来时，我正躺在那婆婆怀里，一旁的秃头老者正拿着一只边缘粗糙的大碗就在我口边，一点点将稀粥灌进我嘴里。

那婆婆见我半睁开眼，用衣袖抹着眼泪道：“孩儿啊，你好些没有啊？再喝点儿粥吧，你瞧瞧你这小脸儿白的，都没个人颜色了。你有十岁了吧？你说要是叫你爹妈瞧见你这个模样可得多心疼哟。”

我顾不上难过，只拼命忍着胃里火烧火燎的疼痛和一阵阵涌起的恶心，又勉强将几口稀粥咽了下去，待得实在是胃里太过难受，才避开粥碗，攒了攒力气说了句：“多谢老人家……救我性命。”那婆婆将我仰面抱着，我身后的伤处被压，疼得我额上不住地冒冷汗，可身子实在是绵软无力，挣扎几下也抬不起身来，只好又道，“婆婆，求你……让我侧起身……我疼……”

那婆婆不明所以，愣了愣，还是那秃头老者提醒，她才扶着我侧过身子，一眼看见荷叶绿的衣裙下透出红殷殷的血来，伸手就掀起衫子瞧了一眼，口中便是”哎呦“一声，使劲儿抹着两把眼泪，又轻轻捧起我右手：“孩儿啊，你这是叫谁给打的啊？你这双手……你是谁家的丫头吧？挨了主人打就偷跑出来的是不是啊？”

我只瞟了一眼自己肿胀得早已不成样子的手指，血肉翻卷之余，更是布满了乌紫和乌青，赶忙避开目光，不愿再多瞧。我无意再伤心没能藏住受伤的双手，只剩下一片心灰：这双手，只怕当真是废了，想来就算是以后能见到我娘一面，想摸一下我娘的脸或是她的头发，都只能是妄想了。

见我没有开口，那婆婆又摸了一把我的额头，哭得越发厉害：“孩儿啊，你疼得厉害么？你这身子烫得火炭似的，人可怎么熬得住啊。可惜我们乡野人家，家里也没有药，又请不起郎中，白教人看着心疼……你说你家在哪里啊？在附近的话我叫老头子送你回去……”

我脑中想着“九离山”和“一心观”，还是勉强睁开眼，努力将自己口中的言语说得清楚些：“我怀里……有银子，帮我拿……好歹……治一治。”

婆婆从我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却是十几小块散碎银子，还有几件耳环簪钗并一对银镯，我瞧着眼熟，想来这便是长生所有的体己钱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