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2)
不知道。他没跟我提前说。我是平安夜那晚在他朋友家聚会时才知道这个消息,搞得我好尴尬。
这有什么好尴尬的。方俞不明所以地问道。
就他那些朋友都以为我已经知道啦,而我原来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个。我还得在那里装作早就知道的样子。
哦。就是没面子嘛。一语戳破的方俞让香野子无言以对。
我觉得不是因为没面子吧,是尊重的问题。宋云看起来像是个很容易了解的人,但是他机械般的生活节奏和他喝酒后的表现形成的强烈反差,却让我感觉越来越看不懂他了。而我们之间,也因为各种鸡皮蒜毛的事争吵。通常吵一两句就各自冷战了。
比方说呢。方俞问道。
嗯,就我把自己看的书籍,都堆在了客房的梳妆台上。后来墙上发霉,他就怪在我头上,说是因为我的书引起的,说以前没试过这样。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等管理员来了才解释道其实是因为最近气候太潮湿而导致墙上起霉了。
正想继续往下说的香野子突然打住了,她看见方俞认真地听着自己讲,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在方俞面前唠叨跟自己交往的男人的生活细节,并且越讲越无法遏制内心那股刚被平息的怒火。香野子不再说话。她厌恶这样喋喋不休的自己,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她憎恨无法很好处理个人日常生活的自己,她责怪自己的软弱无力,以至于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以至于和宋云之间的冷暴力,以至于深爱的父亲离开了这个家,以至于三三的背叛。想到这些,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顶着桌脚的脚尖也无意识地快速抖动起来。放在桌上的玻璃杯里的柠檬水轻微地左右摇晃着。香野子再一次点起根烟,连忙抽上几口,又喝了好几口冰美式。
方俞察觉出香野子的异常,但她没吱声,也没打算问香野子身上到底了发生什么。在她看来,一切早已了然于心。她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她更清楚稍一处理不慎,便会彻底摧毁了香野子。而问题要不要解决的主导权并不在方俞手里,它仅仅只在香野子要不要去的思想斗争中。方俞不愿意对香野子采用强迫的方式,她希望可以循循善诱地让香野子从心底上接受并处理这个存在已久的问题。她信任香野子有一天会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去解决,就像她信任香野子的创作能力那样。
你最近烟好像抽多了哦。方俞假装不在意地问道,眼神露出已然看穿一切的目光。
香野子没有回答。她撅起一边的嘴以示默认。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见见你的男人。香野子转移了话题。相比自己的问题,她十万个情愿把话题重新拉回方俞的男人身上。
我看看他什么时候有空呗。
那他现在还在那上班吗。
对啊。不然呢。
被方俞这么一说,想到自己跟宋云也是在酒吧认识之后才在一起的香野子,一时间接不上话。
所以你相信一见钟情?香野子直接换了个话题。
不信。方俞毫不犹豫地回道,理性来看,爱情是人类见到异性后体内产生多巴胺,然后做出了一系列非常态举止这个过程的总结。这个情,只停留在好感或者喜欢上。远远谈不上爱。爱需要时间去酝酿去发酵。一见钟情是浪漫的人幻想出来的邂逅罢了。
那你对你男人,他叫什么来着。
兔子。
哦。香野子并没有对这个名字产生任何疑问。倒不如说,名字的存在对香野子来说,只是一种符号,以便区分人群而已。就像父亲在她出生时给她取名香野子,她跟随父亲的姓氏铃木,直到父亲一声不吭,没有说明任何理由便断然离开家后,她在二十岁那年独自前往入境处改随母亲的姓氏蓝。那你对兔子是一见钟情吗。话音刚落香野子便觉得自己问了句蠢话,现在的她脑子已经转动不起来了。
不是啊。方俞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在香野子看来是个愚蠢的问题。我一开始对他并没有产生任何想法,只是单纯觉得这个人的气场不太一样。是后来我朋友在我们玩游戏喝酒时看出了他在护着我不想让我喝太多,然后跟我说他对我有意思,我才有意识去留意他这个人。
然后就一起了?
没有。后来再见过几次吧。
香野子没再问下去。她对着上方吹出一口烟,放空地看着烟雾从她嘴中出发,慢慢在空中散开,最后消失不见。她想起了十五岁那年,有一回她从十一楼的家阳台往下张望,看见有个人躺在儿童滑梯的顶端。在她看来,那个人应该是在晒太阳,或者打盹。夏日午后,阳光刺眼,那个人戴着墨镜,一头鲜红短发在阳光下同样刺眼。如同那个人散发出来的惬意,张扬,自由。那一刻,她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她从不知道的陌生的东西被唤醒了,那个人就如同一道明媚耀眼的光射进她从未知晓的,最阴暗的内心深处。她就这么一直从高处俯看那个人,直至那个人起身离去。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三三,也是她唯一一次的一见钟情。而现在,她终于再度跟三三共处一个城市,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而三三却像吹出来的那团烟雾,散在空中,化为了空气藏进这座城市里,也深埋进了她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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