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1)
中午时分。耀眼的阳光从遮蔽的窗帘缝隙间刺入这个空间,尚未清醒的香野子正准备把被子盖过头,把脸侧过另一边,才意识到这是张陌生的床。白色的被子,白色的枕头,白色的床罩。她开始确认自己在哪里。是酒店没错。哪里的酒店。宿醉的她搜寻着记忆。因为采风待过的城市太多,更因为时常梦境里出现的人和事过于逼真现实,香野子称这种梦为实梦,她认为梦是通往平行宇宙的接入点,以梦的方式展示出各个宇宙里自己的现实生活,越是接近当下现实生活的梦在时空中产生的思维频率越接近。因此,每当香野子做了实梦都必须再三确认自己身处的位置,以及梦里的内容。唯有这样,她才能区分到底什么是真实发生过,而什么仅仅是梦里出现过。记忆的衰退让香野子早已对一些零碎的旧时画面处于不知到底发生过没有的窘境,她知道那个曾经操纵梦境的女孩已经在接受应有的惩罚。
嗯。这里是深圳。确认完毕。香野子摸索着手机,微微睁开眼,没接的电话四个,来自母亲。短讯三条,也是来自母亲。来自宋云的消息一个也没有。她揉了揉双眼,又闭上。她回忆起刚刚的梦境。一个关于庄子与蝴蝶的梦。她梦见天上布满了星星,每颗星代表着每个欲望,每个想象。她在寻找一个指引者,能把这些星星给她摘下,连成一条路指引她前行。在她找到了那个类似于人但不能称之为人的指引者后,所有星星都掉下来了,然而它们连成的不是路,是她自身这个虚体,她突然脱离了第一视野,从第三视野的高处看见自己变成由星星聚光而亮的蝴蝶。一只引人入梦的蝴蝶。
香野子看了眼躺在旁边熟睡的陌生男子。她试图回想起昨晚是怎么跟这个男子来到这家酒店,但一无所获。她只记得在夜店里独自坐在吧台喝着酒。正当她往舞池方向扫视时,她留意到这个男子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正坐在舞池边的卡座里看向她。她多次回避了他刻意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直至这个男子突然前来吧台,坐在她身边并邀她去他的卡座。她记得他们喝了很多白兰地,她记得他的皮肤和三三一样白,是她年少时羡慕的白皙肤色。
宿醉后的香野子坐起身,开了酒店床柜上早已备好的矿泉水,边喝边继续回想他们到了酒店后的事情。有没有卸妆她记不得,只有跟这个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男子进行了一次性交的零碎画面。没有高潮。一阵恶心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她捂着嘴跑到马桶前,俯下身一手抓着凌乱的长发一手扶着马桶注水盖,把刚才喝的水全部吐了出来。酒醒后的香野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烟熏妆没有了,所以可以确定昨晚有卸妆沐浴。而她更加确定的是现在要做一件事,洗漱沐浴。
在没跟宋云一起之前,香野子过的是她极度憎恨,又无法自拔的糜烂生活。只要她愿意,没有她得不到的男子。不过换个角度想,也许她在男人眼里同样是猎物罢了。彼此同为猎人,同为猎物。不同的是,她能认清这种差别,而大部分她遇到的男子都愚蠢地以为自己才是高高在上的狩猎者。为此香野子从未对他们动心过,甚至第二天醒来收拾完,招呼不打就离开酒店。这种洒脱的野性和孤傲,反倒征服了不少男子。
在我这里,你不会找到爱情。它与我无关。过往的爱情谈不上爱。只是各取所需。如今和往后,我所谈及或不谈及的情感,那些疑惑,困顿,思念,挣扎,只是得到与得不到的取舍间必经的过程。这种手段带来的情感,必将随着利用的价值而消亡。
这是跟宋云一起以来第一次出轨。香野子画着妆,想着从前的自己,如今的自己。没有任何改变,还是那个酒后容易乱性,事实上对性索然无味的婊子。一个不断吃掉给自己的诺言,又不断生出刺来刺伤自己,打劫自己的土匪。失信于己,才是击溃自己的罪魁祸首。在她了解到自己是怎样在这张装腔作势的妆容上表现冷漠的同时心底却是多么得软弱并且渴望温暖后。在她曾几何时表现出似是为他人争取利益的同时心底却闪过一丝为自己盘算的邪念后。她意识到至今做过最多的羞耻的事,就是背叛自己。所以她千方百计地实验自己,千百万遍地把自己放上手术台,巨细无遗地解剖自己。她看穿了那些在别人身上扭曲的姿态,是自身最熟悉不过而极力隐藏的阴暗。所以她熟稔人们脸上不同时分表现出不同神态所透露的情感信息,背后的动机。她甚至能嗅出这个人有没有撒谎。很多人在说谎前没想过要说谎,怎样圆谎。香野子不是。在她决定说谎的那刻起,她便知道为什么要说谎,而且如何让别人相信她的谎言。她了解到人性是一个人有多少善,便有多少恶。如果恶是生来的私欲,那么从善则是个人选择。当一个人越是了解恶,便越深知从善是一种克制本性,与自然界背道而驰的存在。
憎恶作为人类的香野子,即便深谙人性的卑劣,却依然无法停止对人类的幻想,这种幻想来自从善而与恶作抗衡时的那股意志力,那种潜在的无限可能性,那份肉欲和灵性的战争,因为矛盾而崇尚,是如此残忍,又美艳。
收拾完毕,香野子点了根烟,向房门走去。想起母亲的短讯还没看,便从包里掏出手机。这时,陌生男子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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