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2)
双方沉默了好一会儿。坐了一下午已经有些疲乏,香野子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跟方俞说声去洗手间,便走开了。她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仔细打量自己的脸。这张尚未衰老,在大众审美中算得上耐看的脸,又有多少人看得出它曾被无数不同的男人抚摸,爱怜,留恋,玩弄,摧残过。烟熏妆上的黑色粉粒有些许掉落了,散在眼袋下的部位,看起来脏兮兮的。如同自己的身体。肮脏,污秽。香野子用尾指轻轻拭去两边散落的黑点,再扑上一层粉重新遮补好整张脸。动作过于娴熟,但香野子仍然专注在这些简单的事情上,唯有这样,她的思维才能暂时处于空白游离的状态。她才得以从刚才那些庞大的信息量里跳出来,停止一阵思考。
因为另一个男人的出现让方俞变得气色红润,容光焕发。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爱的力量吧。那自己呢。香野子一边想着一边看着镜子里的她。除了苍白,还是苍白。香野子夹着烟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她不知道是咖啡因在作用,还是因为她看不到那种自己想要的幸福尽头而产生的恐惧,还是因为那个纠缠已久的病。镜子里的自己是那么软弱,招人讨厌。在那一瞬间,她有种想一拳砸烂镜子的自己,所有能看得见自己的冲动,她甚至想要摧毁自己,把身上的皮囊一片片割下。
这种不明所以的狂躁在香野子吸下一口又一口烟后渐渐平静了下来。上下牙关被她使劲磨得咯咯作响,仿佛这样能把心底那种狂躁遏制下去。两拳用力攥得通红,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再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一根手指接一根手指的清洗干净。这种状态从和三三分开后便反反复复地持续着,直到现在仍未痊愈。
找个时间,见下你男人吧。从洗手间回来坐下后,香野子对方俞说道。她十分希望方俞幸福。就像方俞一直希望香野子开心就好。可是开心对香野子来说是太艰难的事,至少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她想离开的不止是家庭,还有集体。宋云对她来说,是类似于集体的一种存在,在他身上感觉到的,是自己不想去面对的,连香野子也无法明确诉说的状况。而在夜总会认识的男人,香野子想以自己的眼睛去确认这个人,值不值得方俞为了他而离婚。如果方俞只是因为和王浩过不下去而离婚,香野子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去舍弃稳定的日子,重新回到那种不安定的状态,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担心那个男人给不了方俞想要的东西,更害怕他是骗财骗色的人。
可以啊。找个时间咯。你什么时候回香港。方俞爽快地答应了。
唔……现在还不确定。
那你回家住还是怎样。
不想回家。可能住酒店吧。晚点再看看。思虑过度的香野子打了个哈欠,方俞也随之打了个哈欠。再要一杯喝的吗。香野子问方俞。
都行。
香野子向小舟举起夹着烟的手,向他点了杯冰美式,方俞要了杯热抹茶拿铁。
你的手抖得很厉害啊。方俞说道,是因为咖啡喝多了吗。
不知道,可能是吧。香野子伸曲着颤抖中的五指,尝试尽量放松,如此反复,然而适得其反,停留在空中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除了烟酒咖啡,也有可能是因为你的病引起哦。你要不要去看看医生呢。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方俞以试探性地口吻向香野子提出这个被香野子一直极力抗拒的话题。
香野子看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外面下起了雨。新年后的第一场雨。深圳的春天随这场细雨总算到来了。深南大道的绿化带色彩斑斓,樟树的枝叶绿得蓬勃发亮,勒杜鹃锦簇艳红。海岸城的黄花风铃木开得放肆。公园的木棉花红了一地。街道边铺满了干黄的落叶。香野子的思绪已经飘向了远方。她想到三三,和宋云之后的日子,想方俞的男人是怎样的人。她想起以前在香港住院的日子,想起跟香野子聊自己见闻,为了让她看到活下去的希望的社工。她想起刚得病的日子,两个月窝在床上不见人,不想吃,只是一直睡,无论睡多长时间都非常困。她想着人为什么存在。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在哪里。关于生命的本质是什么,世界最真实的地方又在哪里。
香野子越想越悲伤,绝望。想哭的强烈欲望像跟她打游击似的,随时随地地涌上心头,哽在喉部。
野?方俞喊了一声。
嗯?什么。香野子回过神来,发现烟灰已经掉在了腿上。她起身拍了拍烟灰,把烟头熄灭在烟灰缸后,又坐下。
走神了?
哦。有点累。可能搭车回来需要缓一缓吧。香野子喝了口冰美式,提了提神說道,下雨了。
嗯。方俞顺着香野子的目光看向窗外说道,深圳的春季总是从一地落叶开始。
香野子点点头,表示认同。她喜欢深圳的绿化,这也是她唯一喜欢深圳的理由。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虽然和方俞一样是土生土长的深圳人,但她对深圳并没有方俞所说的归属感。淡薄的亲缘关系以及常年的搬家使她对归属感早已陌生。儿时开始俨然生出的疏离感,随着年龄的增长愈见清晰。对香野子来说,哪里都不是家,哪里都可以是家。
那你最近跟宋云怎样了。方俞搅动着她那杯抹茶热拿铁上面的那层甜甜的奶油泡沫,试图把香野子从低迷不振的情绪中拉出来。
唉。没怎样。香野子停了会说道,听说他妈要回来香港住一阵子。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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