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母亲(2/2)
老太太吩咐樊九去倒点水找点吃食来招待我,又循着我的手臂摸到我的脸颊。她粗糙却温暖的手掌触到我的皮肤,那温暖就像三九严寒时生着火盆、裹着棉被、安逸地躺在铺了几层棉絮的卧榻上。
我本来应该对陌生人有点防备心的,此刻却不舍得躲开。
“嗨呀……这姑娘真是俊,姑娘属什么的呀?几月生的?许了人家没有?”老太太的声音虽老迈,却定人心魂。
“娘!”端了个粗瓷碗放在我面前的樊九着急地打断她:“人家可是我们少主的妹妹!”
“哦,哦……”老太太笑笑,眼角的皱纹聚起来,像横放在脸上的流苏。
气氛有片刻尴尬,樊九冲我抱歉地笑笑,我并不在意。老太太仍旧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樊九走到一边去收拾家当。她听见儿子不在近旁,忽然低声问道:“姑娘,我知道九儿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粗人,但……”她偷偷从怀里掏出哥哥给的那二两银子,担忧道:“要是做小工,个把月哪能得这么多银子?你告诉我,九儿出去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紧紧攥住我的手,对儿子的急切写在脸上的每一块斑纹里。
樊九听到这话回头看了我一眼,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满面担忧却不敢发声,双手合十向我求救。
我笑笑装作没看到,伏在老太太耳边故作神秘道:“他原本跟着我哥哥在宣唐的客栈里做事,现在我们去了京平的布庄。”
樊九见我在和老太太窃窃私语,蹑手蹑脚蹭过来,伸着脖子听我们在说什么。
“樊九他手脚勤快,我哥哥也喜欢他,多给些银子也是应该的。”我说罢瞟了他一眼,他满脸都写着“姑娘大恩大德我当牛做马来报”。
老太太长出了口气,舒展手脚坐直了些,喜色从嘴角蔓延到双眼,空洞的双眼仿佛都盛满了为樊九自豪的欣慰。
她在樊九这边安了心,又关心起我来:“姑娘也是跟着哥哥谋生?别嫌大娘多嘴,我听九儿说你们都是没爹娘的?怎么就故去了呢?”
我将视线缠在樊九身上,他立马别过头去继续收拾那些锅碗瓢盆的物件。这边老太太满面关切,我只好说:“被奸人所害罢了。陈年往事,不足为提。”
“呀,怎么不足为提?”没想到她的声音忽然带了些义愤填膺,正色道:“害人父母的败类,怎么能让他逍遥在外?”
我看老太太情绪激动了起来,忙安抚道:“大娘别急,我们正替父母讨公道呢。”
“这才是呢。”她平静下来,又关切地问我,“然后呢?”
“然后?”我不明就里。
“对呀,然后呢?你们讨回了公道后,还有什么打算?”
然后呢?我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吃饭穿衣是为了复仇,习武练剑是为了复仇,几处奔波也是为了复仇。然后呢?当我们如愿手刃殷家报了血仇之后,日子又该如何过活?
原来不知不觉间,复仇已经成了我和哥哥生命的全部。
老太太一句话,将我对人生的狭隘和无知揭露得淋漓尽致。一辈子几十年,我却以怨恨为布蒙住双眼,以仇恨为笔画地为牢。
可我又怎么能不恨?
我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老太太轻轻拍拍我的手背,笑道:“你的路还长,总不能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死命钻着一个牛角尖吧?”
“可我……我暂且还想不出什么旁的……”
老太太仿佛明白了我的心事,慈爱地笑起来,捏捏我的手道:“人呐,总要有个正经盼头,才能在遇到坎儿的时候,顺顺当当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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