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启明曾经的革命伙伴确实是她的妻子，他们还有一个女儿，我太喜欢小孩子，我把他们的女儿接到了我这边……”读到这里，我眼前有些发黑，但我还是支撑着自己不晕过去，我一行一行地往下读，读了不知道有多少，但我什么都读不进去。

“心儿，你生了病，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让你伤心，但是，你有权利知道这些。可是，好心儿，你答应我，你不要伤心，不要生气，好不好？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做那个快乐的心儿，好不好？”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随信寄来的，是林启明的照片。

我摸着照片里林启明的脸，忍了好久的泪水还是掉了下来：我看他时，期待他刚好想到我，不料，事实竟是，他，从未想到过我，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

我一边流泪，一边写回信：“林太太，我向您请求，让林启明到茗阳来……您应该知道我们从小定下的娃娃亲，也许您不知道，林启明曾经也说过长大了要娶我的，小孩子的话，不能因为他是小孩子就不信……林太太，你如果还把我放在心上，你如果喜欢我超过了喜欢林启明的女儿，就请你不要管那个女人和她女儿的感受，让林启明到茗阳来。”我真的是病糊涂了，厚颜无耻到了这种地步，满篇提着无理的要求，说着不合逻辑的话。

林太太对我的这一举动感到惊讶，她在给我寄来的信里说：“心儿，你不要这样，别人会那你当做一个疯子的……心儿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万个过意不去，可是……心儿，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拿着林太太的信，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我心里不住地想：中国是解放了，别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可是我，我呢？我爸死后不久，我妈也死了，王妈前几天刚闭上眼，我当时病得厉害我都没能送她一送……我的家就在这短短几个月里面散完了，我真的好想有个家……况且，是十四年啊，我等林启明等了那么久，我难道是活该的吗……

这些心里话我当然是统统写进了给林太太的那一封又一封的信里面，我一直纠缠了三个月，这期间，我的病一日重似一日，还好，在我快要撑不住之前，林太太终于肯放手了。

我的家匆匆地消散，而我在所有关于我的家的东西消失殆尽之前，成功地抓住了最后一点曾经，那就是曾经我和林启明订下的娃娃亲。我过去多么傻，我竟然以为我和林启明有天定的缘分，我竟然以为我和林启明只是暂时分别，没有想到事实竟是，十四年前我和林启明的匆匆一眼是最后一次我们看向彼此，目光交汇处流露出真实，两颗心想的是一样心思。

我没什么好争的了，这个世界，我不留恋什么了。虽然我现在孤独地躺在床上，带着一身病，但是幸好，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也许离开了，心才不会再痛。我病得厉害，身心俱疲，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以为我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要是民国二十年的炮火没有没有把我和林启明分开就好了。要是我留在上海就好了。要是我守在林启明身边就好了。要是……

我一边想，一边向窗外望去，那个窗子外——曾经有大片好的阳光，可是现在外面黑压压的一片，跟我的人生一样不好看，我又留下眼泪了：二十五年前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里出生的，我以为我出生时命定了与林启明有一段缘分，可是，现在看来，二十五年前，上天不过是想表明，我这一生，艰难得很，大片大片的阴影将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不可避免，并且每一样，都是致命伤害——我现在不就是正要死在这样一片阴影下了吗？

窗外一颗星悄然落下，我随之轻闭上眼，心里不断默念：唉，要是林启明至始至终都是我的就好了……

我的耳畔想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随之它又迅速模糊，我知道我这一生就这样完了。

引魂铃声在我耳边若隐若现，我身上关于生命的东西渐渐消退，可我明显感受得到有一股力量始终围绕在我的身边，使我的思维不至于离散，就好像——身体沉进了水里，身心全部放松，稳稳地浮在水面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