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我不止一次这样问过,得到的总是一个又一个含糊的答案,林太太总是说,她也愿意林启明给我写信的,只是林启明越长大主意就越多,似乎总有事忙,等到林启明不忙的时候,她又一下子忘了要让林启明给我写信的事。因此这件事一拖再拖,始终没有结果。
每次傍晚我准备离开那条小船回家时还要久久凝望一遍的那片天空,也许上海的林启明也会在那时刚好抬头仰望,也许我们看向的是同一片星空,可是我们眼中闪出来不一样的泪花,也许,那是就已经注定林启明终究还是与我无缘,只是那时的我,不知道这一切还偏偏自以为是罢了。
我无法想象林启明到底过着一个怎样的生活,我只看得到眼前的一片小天地:茗阳很偏僻,不亲自到茗阳来的人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是对于战火纷飞的岁月来说,茗阳绝对是一片乐土,于是很多像我爸一样赚了许多钱且胆小怕死的人都躲到了茗阳,茗阳像个封闭的小世界,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茗阳都不会被牵涉到丝毫,茗阳也有酒楼,有赌场……我常常想,茗阳像什么来着?茗阳就像是一个被人整个儿搬来的上海,搬运工们就是那些逃难的有钱人,不过他们只适合赚钱,当起搬运工来很不合适,以至于茗阳什么都可以有,唯独少了自然。那些“搬运工们”在这个别扭的和平世界里活得很累,只有日日大醉后才能在又玻璃杯折射进眼睛里的光中隐约感受到从前那种痛痛快快的灯红酒绿。
茗阳使他们变得盲目享受,有何尝不曾改变过我们?我,变得异常地思念林启明;王妈变话多了,这是最能让人感受到的了;我的那个生意场里的爸,自从搬家到了茗阳后,放下了所有的生意经,潜心地躲在茗阳这片平和的土地中,极尽他自己最大的所能去享受他这剩下的远离战火的半生,;茗阳虽然很宁静,但也很无趣,甚至把我妈也变成了一个无趣的人,她脸上总挂着一丝忧容,终日只做两件事:一是从早上吃过早饭后就坐在堂前,到了中午等我听水声听够了从外面走进家门时,她就会叫我去喊我爸回家吃午饭,然后她又会继续坐在那里,等着一个喝得烂醉的丈夫回来;另一件,嗯,与我有关。
我爸若是哪一天手气极好或者运气极差,我中午去喊他回家吃饭的时候,他多半会让我回家跟我妈一起吃饭——他就留在赌场里了。于是,我,我妈,还有一个王妈,三个人坐在堂前苦兮兮地吃饭,我是最不喜欢这种时候了,可是我爸只适合作生意,根本不适合赌钱,他运气好的时候倒是少之又少,但是他有时候连跟我赌都一输再输,所以他手气差的时候是经常有的,因此我也要经常忍受那种沉闷的吃饭气氛。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吃过了饭,我妈就会喊我老师来叫我念书,我的老师不止一个,他们都很博学,来自不同的地方,见过不同的人,我很敬佩他们,唯一感到可惜的是,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来自上海,可是没有一个人认得林启明的。
茗阳是个偏僻的小地方,自然是没有学堂的,我妈和我爸见我喜欢听人说书唱戏便以为我也一定喜欢读书吟诗,便不惜花大价钱从各个地方请来老师到茗阳来,只要他们有自己的一门学问,我爸都会花重金保护他们穿越战火把他们送到茗阳,我爸肯花钱,他们自然肯用心教我,因此,我学得很快,一天换一个老师也是有可能的。
但即使是这样,我一天似乎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消耗,去想念,那些老师来教我,除了真的给我带来了一点真才实学外,最大的用处便是使我不得不在沉闷的气氛中吃午饭刚好又很倒霉地没有日落的那一天过得很快,仿佛只在提笔低眼之间,再一抬眼,天黑了,喝醉了的爸爸回来了,这一天也就这样完了。
我妈要做的事,就是在这样的一天里,和王妈一起,看着我读书。有时候我读书读累了望向我妈,却发现她已经不在看我了。
林启明的妈妈身体很好,可是死得却很早——相反地,我妈身体一直不太好,搬了家之后又一直郁郁寡欢,有几次她生了大病,病得很严重,我以为她就要死了,可是她还是慢慢地恢复了过来,每当这个时候,我爸爸总要感叹一句:“要不然为什么赚那么多钱呢?赚那么多钱就得用在这种救命的时候。”我爸说得对,又说得不对。我爸用钱救了我妈好几次,可是我爸的钱,却救不了他自己。
在我二十五岁那年春天,我爸像往常一样出门,出了门之后却没能像往常一样回来——他哪怕像往常一样满身酒气地回来也好啊,可是,他醉死在了酒桌上。我妈在为我爸哭了整整三天以后就得了病,她的病,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凶险。我爸人走了,钱还在,可是那些钱好像失去了从前的魔力变成废纸一堆了一样,任凭它怎么如洪水般向外奔流,还是没能挽留住我妈。我妈死时,还有未说完的话哽咽在口里,终究吐露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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