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为此，我也哭喊了好几天，后来，泪流干了，声音哑了，我就病倒了。严重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只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什么也不想，我只知道自己还有一双眼睛，其他的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比林启明要好些，林启明爸妈去世后他全家上下只剩下他一个人，而我还有王妈。

王妈把我照顾得很好，如果有我身体稍微好些又恰巧阳光很好的时候，王妈就找来凳子让我坐在窗子边，她自己一边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阳光，一边装作很轻松地说过去的事，她的声音和阳光一起流进我的耳朵里，很使我感到舒服。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就是那平静而且现在想来还有点美好的十四年。我没有生病，我爸妈没死，我妈还是那么唠叨，但我绝对不会再嫌她烦，我会耐心地听她用真正快乐地语调将她心里面珍藏的那些趣事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

但是，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我再也回不去。王妈讲的那些话，根本就是没话找话，我才知道，原来王妈过去讲的那些，就是她的全部经历、唯一经历，除了那些，她实在无话可讲。平日里的谈话中，她故意避开我爸我妈不提，连在上海的生活她也很少提起，有时候她讲起林启明的趣事，忍不住要说“在上海那会儿”，可是她刚一开口就又把话收了起来。

林启明啊林启明，我只有这听到这三个字，才会觉得，我身边的一切，似乎早已物是人非了，可是事实上肯定不是这样的，林启明还在啊……想着想着，我的目光又回到了王妈身上，啊，王妈？王妈是跟我妈差不多大的啊，我妈离世前，都还可以天天陪我读书，可是王妈——王妈怎么老得这么快？我想到了“老”这个字。

我也会老，难道，我也要很快地老去吗？我会老得有多快呢？我会带着这一身好不了的病永远老下去吗？……林启明为什么不肯到茗阳来？

这一年，我二十五岁，既觉得这一年飞快，又觉得这一年漫长。这一年过得好快，快到让我在短短两个月内经历了别人要用一生去经历的痛失双亲；这一年过得好慢，林太太的一封信，现在怎么来得这么慢？这十四年，林启明到底做什么去了，我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其它，只有这唯一盼头了。

别人都说中国没有战火了，而且我身边那些有钱人都已经在收拾东西打算重新回到纸醉金迷场里去了。别人还说，林启明原来是共产党，抗日战争打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坚持在前线。他立下的功劳被人口口相传，别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喜悦，唯独我感到心寒，因为我终于发现，林启明原来早就忘记了我，因为，因为——

因为他早就和一个什么代小姐——也是个共产党——假称夫妻关系共同完成他们共产党的那套秘密任务了。这是别人的话，真假参半，我不信，但是，林太太，她在我最病弱的时候寄来一封长信，信的内容使我绝望：“心儿，抗日战争结束了，中国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终于解放了……”林太太，上海贵妇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中国这片土地怀有这样一份热烈的感情的？我觉得她的那份感情好像超过了我对每一寸宁静的茗阳的土地的喜爱。

林太太是有私心的，“我固然为这一切由衷地感到开心，但其实真正令我意外和惊喜的是，启明是共产党，他也为这个国家全力以赴过……”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使我的手不抖得那么厉害以免我什么都看不清，“心儿，你上次问我的事，我打听清楚了，恐怕要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