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好像有风吹过我的身体,凉凉地,我的各个感觉又渐渐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真奇怪,我的手好像真放在水里一样。我这样想着,猛地做了一个缩手的动作,随即我迅速睁开眼,眼前是向晚十分的太阳,太阳背后是被染红了的天空,天空之下的山绿得可爱,山之下的水缓缓流动——一切都笼罩着平静的生命的气息。
我的手动了动,触碰到了我熟悉的船头,我手撑着甲板坐起身来,就像刚从梦里醒来一样——睡意还未消退梦就忘了大半。我凝望着天空,好像看见了一颗星星一闪而过,划出了一抹狡黠的笑。真奇怪,我好像认识这颗星星一样。
我勾起嘴角笑了笑,我猜,也许又有一个人抱憾而去,同时也从一场荒年大梦的苦痛中苏醒过来,嘴角勾起了同样的弧度。
我干坐了一会儿,然后大大地吐了一口气。我站起身走下船落脚到浅浅的河水里,向岸边走去,我不知道我究竟心情怎样,反正,我这一次,不想再错过了。
我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第一次感受到了十四来我都未曾感受到的归属感,我爱脚下这片土地。但是,我爱林启明胜过了爱这片我曾经生长了十四年的土地,因此,我不愿意放下林启明,只好放下这片土地。
我本来是准备了很多措辞的,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妈我爸轻轻松松就答应了我要去上海林太太家做客的要求。我当时就是把林太太寄来的信选了一点念给我爸听,然后我轻描淡写地说,上海的林太太邀请我好几次了,我不想扫人家的兴。这件事,我本来是胸有成竹,可是我爸妈一句话也没多问就答应我,到头来让我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欠着欠着的始终想不明白,偏偏我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让我觉得不对劲。
我爸说,茗阳离上海很远,从茗阳坐火车要花六天还不止的时间才能到上海。我爸又叫我不要担心,他说我只要在火车上睡一觉再睁眼时,就到上海了,就可以看见来火车站接我的林太太了。
睡一觉就可以跳过五六天的时间一睁眼就看到上海吗?这个我比我爸有经验多了,毕竟,我曾经睡了一觉,一睁眼就发现明明还在手边的二十五年一下子就变成了过往。
我这样想着,并不太把我爸说的话放在心上,反正我爸无非就是说:“千万不要担心,第一次出远门不要害怕,王妈王叔都会陪着你,我要是没得腿疾,你妈眼下要是没生病,我们两个都会跟你一起去的,你不要怕。叫你王妈王叔陪着你,不过是让你不孤单,你的安全问题,肯定没有问题的……”我爸今天话好多,我听他说得最多的三个字就是“很安全”,我不明白,我爸跟我一样,常年住在茗阳,他又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他是怎么得出我会很害怕外面的世界这一错误的结论的?还是说,他自己躲难躲久了对外面感到害怕,便也以为我也理所当然地觉得害怕?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太不一样。
我是觉得没什么害怕的,可是听我爸我妈千篇一律的话听多了,我现在站在火车上,站在陌生的环境里,突然莫名地开始对一样什么我说不上来的东西感到恐惧,于是,我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斜挎包,但我自己并不知道我在提防什么。
“哟,小姑娘?女大学生?”我在车厢里走着,身边不断地有人喊我,我感觉就像以前我爸带我到动物园看老虎的时候,周围的人冲老虎喊叫——说不上他们是善意还是粗鲁,但是我,我看到的确是那趴着的老虎眼睛里流露出的怯懦的神色:我现在蹑手蹑脚地走着,我的眼睛一定也是那个样子的吧。
王妈恶狠狠地盯着周围的人,并且不停地小声对我说:“小姐,你别怕。这不是我们的车厢,等到了我们的车厢就好了,小姐到时候美美地睡上一觉,一醒来,就到上海了。”睡一觉就到上海?为什么他们都这么认为?梦里的火车开得这么快?梦里的火车里也会有这些人吗?
王妈用手肘顶了她身边的王叔一下,用责备的语气说:“都怪你!只顾着跟别人聊天,全然不看路。你看你带的好路!”王妈又用小而快的声音对王叔说:“你看小姐吓成这样!”
王叔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说:“遇到老熟人了……能不聊几句吗……”王叔的声音也是极低,“不就是上错车厢了吗……又不是上错了车……往前走,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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