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1/2）

又是一个晚风清、明月明的夜晚。洞邸无鸟鸣，却有不少虫鸣，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更加清亮。声音透过碧草树影，投射到洞壁上又回响过来，空旷轻灵宛如天籁，

白小狐自小对音律没有多余的细胞，以前在玉清山，师父喜吹一管清箫，她觉得好听，却感觉师父的箫声略感苍凉。再后来被抓进齐府，齐楚惯常用的兵器有两种，剑和笛。齐楚的笛声据说是九天阁吹得最好的一个，不但悦耳动听，还有清心之力、惑妖之术。

白小狐托腮沉思，百无聊赖中拿虫鸣和师父还有齐楚的音律相比，比了一阵，恍然觉得有些惆怅。此地没有师父和齐楚都讲究的好茶，唯一壶粗制竹叶茶而已。这竹叶茶还是白小狐自行从冰窟泉洞里翻捡出来的，也不知放置了多久。

好在还有熏炉，她慢火煮了茶，正端上石桌倒上一杯，就见眼前黑影一闪，飞羽妩媚的眼睛正凝着她：“真有闲情逸致，还能独斟独饮。”坐下顺了一个茶杯，倒一杯抿了一口，又抬头道：“虽说只是陈年的竹叶，你煮得倒不错，里面放了什么？”

白小狐慢慢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淡地瞟了一眼：“也没什么，就是那边地上开的野黄菊而已。”

飞羽顺眼扫了下园中那棵树下开着的几朵零星野菊，微微动容。或许是觉得白小狐在此种情境下，居然也能折几朵开得如此萧索的花来配茶，也是一种气度。她欣赏地咂摸了下嘴，觉得茶水中有竹叶清甜，还有菊花的苦香，也算别有风味。

白小狐抿着茶水，把玩着茶杯，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漫无目的在石桌边沿划来划去。微低垂着头，露出一截夜色中依然光滑白皙可见的脖颈，长发垂落下来，散在她的肩膀和后背，自然素雅，高贵端庄。

飞羽凝目瞧着，心里感叹果然是仙骨仙风，就这样一袭青白衣衫、一肩素色长发，就能衬托得她如此绝色清丽，不愧是狐狸，还是白狐狸。

此刻仙风仙骨的白狐狸正低头沉思，良久，终于感到身上落了一双极为锐利的眼神。她轻轻抬头，对凝目注视自己的美人莞尔一笑。飞羽一怔，默默地把目光收回来，投射到更高远的地方，脸上也显得极为严肃。

白小狐笑了：“飞羽，其实你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无情毒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扮得无情无义狠辣可怖呢？如现在这样，温顺可人，多好啊！”

飞羽依旧望着那一点天光和天光中撒下来的淡淡月色，半晌，低声道：“在这人妖同存的世间，要活下去就得狠心。我行走世间千年，日日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生怕哪一天就遇到了御妖师，为了避开他们，我都躲到了深山之中，可依然没逃出御妖师的围猎。若不是因为你，我此刻还在齐府为奴为仆，你要我善良，我做不到！”

白小狐从未见飞羽有过如此低沉黯然神伤的时刻，觉得她自小失去父母，和姐姐相依为命，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姐姐却又抛下她而去，她一个人东躲西藏，确实也不太容易。自己好歹还有师父的陪伴，其实飞羽也是个可怜的妖。

白小狐突然有些怜悯和同情，叹了口气道：“我记得师父曾和我说过，万事都讲究个缘法。譬如有因即有果，上天选择让我们修炼成人，拥有一般人和兽更高的法力，一定不是希望我们用此法力来伤人性命。修者在心，不在于术。能御术才能御心，非御心者不能得其正果。飞羽，你修炼的初衷是否还记得？是成魔成妖还是成仙？”

飞羽翻了翻白眼，嘴角有些嘲弄的表情：“我没什么初衷，当年姐姐带着我，能活下来就是强者。我那个时候只想活下去。你知道一只野外的猫，想要活下去多么不容易。若不是姐姐，若不是遇到师父，我可能早就死了八百回了。”顿了顿，突然有些伤感，“你呢？你当初修炼的初衷又是什么？成仙成魔成妖？还是为了报仇？”

因为什么呢？白小狐被这句话问的一愣神。垂头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茶杯，她突然也有些恍惚。当初离开子禹，她孤独又恐惧。她一面恐惧人，一面又思念子禹。子禹说“待我长大，若你修炼成人，我便娶你！”那时候她很认真地记着子禹的话。

狐狸婆婆说你怕什么便成为什么，于是她走上了漫长的修炼之路。她修炼的初衷，不过是想成为人而已。可当她真的修炼成人，时移世易，山下早已不是她当初的那个世间，也再没有一个子禹等着娶她。成魔还是成仙还是成妖，她其实从未想过。

无欲则无畏。玉清山是个封闭的世间，她在很长一段时间清心寡欲，过得很是空灵，这也才没有妖魔仙的困扰。

见半晌没有回应，飞羽嘴角嘲弄更甚，哂笑一声道：“所以，你的初衷也并不那么清白吧？只是你运气好，遇到你师父，能恣意快活地在玉清山上自由自在。可你一下山，就被御妖师锁了法术原身，差点毁了一生。难道你就不恨他们？御妖师也好，妖也好，都是弱肉强食，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比他们强！”

白小狐轻叹一声：“强中更有强中手，你能赢得了天下？”

飞羽蓦然起身，仰头望天，挥着双手狂笑道：“若能修得了摄魂术，天下又岂在话下。你天生异禀，用你的血可练得摄魂术最高境界。”低下头凑近道：“小狐，你放心，我只是用点你的血而已，不会伤你性命。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比我们都修炼得好，成功得快。不要被人所迷惑，不要听齐楚的假话，只要我们联手，练成了摄魂术，别说九天阁的御妖师，就是天下妖族魔族，也会乖乖听命于我们！”

白小狐内心一阵悲哀，摇了摇头：“可你没想过，就算练成了摄魂术最高层，以后也需要修炼者的血供养，这是涂炭生灵的诡谲巫术，你这一生，都会在嗜血中度过。就算赢得了天下，就算获得了长生不老，难道你就真的快活了吗？”

飞羽缓缓坐下，拎壶倒茶：“我不知那个时候我会不会快活，可我知道我现在快活不快活！人妖都好，活一世不就图个快活吗？你有你的快活，我有我的快活！”

一阵冷风来，白小狐肩膀颤了一颤。快活这两个字，让她突然想到了冰窟中的子禹，她心想此刻子禹若有知，他快活吗？他的魂灵陷入无界之界那种除了恶灵就是荒漠的地方，他……他该有多不快活！

白小狐突然心绪烦乱迷茫。烦乱迷茫中，似传来子禹的一声轻叹：“小狐，有你在我就快活！”子禹自幼失去娘亲，阿爹作为一村的族长，大小杂事缠身，对他没有过多陪伴和关爱。而他自幼聪慧过人，更是让阿爹充满了期望。阿爹对他极为严苛，每日须到学堂，下学后也有无数的功课。

子禹那时候唯一的快乐，就是白小狐陪着他读书玩闹。虽然只是短短一年的时间，却是他童年少有的幸福。所以子禹送他走的那天，流着泪对她说：“小狐，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快活。你走了，我会想你的，你不要忘了我。等我长大有了本事，我去找你！”

可他们谁也没有等到谁。白小狐在心中问自己，快活吗？和子禹在一起的日子，虽然短暂，可于她，其实也很快活。她两千多年来，最黑暗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刻，身边只有子禹。她不能让子禹困在那个万恶的地方。

夜寂静，风轻轻。白小狐候着所有人都入了梦乡，独自在园中练了几乎整整一夜的法术。最后一口气息吐纳完毕，她揉着用得过度而倍觉空茫的脑子，身子一软，头一歪斜，枕着胳膊靠着石桌就睡了过去。

许是实在太累太困，闭眼入梦。所以她丝毫也没有觉察到，在她的身后，石壁上除了投射的树影，还有隐隐绰绰的一个人影。人影很轻，融入树色夜色之中，缥缈得连一丝气息也听不到。唯有淡淡的清凉的风，似轻轻的、若有若无的叹息，渺杳地飘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