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1/2）

井底一时静极。白小狐半晌没有得到师父的回应，扭头又追问了一句：“师父，她后来是和大禹成亲了吧？人类的传说中，似乎都是这么写的。师父那时候，是不是很伤心？”

伤心吗？冥真回味了下这两个字。或许有一些吧，因为她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彼此救过彼此。她在追逐大禹的这条路上如此辛苦，他当时确实有些难过，为了她的难过而难过。

冥真在心中计较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人类的传说并不真实，大禹确实娶了个涂山的女子，叫做女娇。很多人说女娇就是她，但我知道，女娇并不是她。”

白小狐诧异地忘了井水冰寒，从冥真的臂弯里撑开一点身体：“那么，她后来呢？师父没有去找她吗？”

冥真有些莫名：“我为何要去找她？她有她的生活，师父有师父的生活。师父最后一次见她，是两千年前，那个时候，师父都有你了，”话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这么说有些不妥，便咽了口唾沫，道：“师父日日教导你这个顽劣徒儿，哪有时间找她。再说她应该很好，师父最后一次见她，她和一个人类的将军在一起，应该会得到幸福的！”

白小狐心有所悟地叹了口气：“怪不得师父一直单身，徒儿也没个师娘什么的。”

冥真皱了皱眉：“这和师父单身有什么关系？”突然意识到白小狐此话的意思，他恍然大悟道：“师父将她当做自己的亲人。”他没有和白小狐解释过多，毕竟见多识广，他深知此事越解释越难以明白。他心之所指，他也不打算告诉白小狐。

井底越来越阴寒，骨头缝里都浸着疼痛。他们说了一阵，终还是抵不过，胸口以下部位早已麻木，脑子渐渐也有些晕乎。

虽然已经努力了许多次，他们依然没有放弃。冥真见白小狐灵台活络些，便又鼓励她继续努力。他双手撑着井壁，白小狐踩着他的膝盖爬上去，再踩着肩膀，双手撑开。他则四肢并用一步一步撑着挪上去，顶着白小狐继续再进一步。

如此反复，终于艰难爬到一半，白小狐双手一滑，两人又一骨碌跌落下去。跌下去再来，再跌再爬，连续几次后，白小狐终于筋疲力尽倚靠在井壁上，摆了摆手摇头道：“师父，徒儿实在爬不动了！”

冥真也有些累，语调却镇定从容地嗯了下：“那我们歇息一下再来！”

两人不过刚歇息片刻，井水却突然躁动起来。没胸的水撞着石壁，腾起无数的水花飞溅。飞溅的水花落下去，蓦然化作一股烟气。烟气腾空，缭绕着小小的一方洞天。

水依旧冰寒，腾起的烟气却如同旺火上架烤蒸笼的雾气一般，炙热难耐。热气炙烤，冰水浸骨，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的境界。

烟雾弥漫，让本就暗黑潮湿的井中，显得更加迷蒙难辨。顶上那一点豆光，也隐没在烟雾之中。冥真紧紧抓住白小狐的手腕，触碰到佛月铃。

佛月铃悄无声息。他晃了晃她的手，暗哑着嗓子道：“小狐，试试佛月铃能不能祭出来。还记得师父说过的话么？五气朝元、万念归一，聚神于顶，汇气于心。”感觉白小狐身体在发软，他双手环抱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小狐，小狐，醒醒！”

白小狐其实并没有睡觉。她此时脑子异常清醒，像狂风中飞速旋转的风车一样，天旋地转。师父的话她听见了，却又提不起一点精神，也无法专注口诀。

白小狐此时的脑子里，只专注一件事。那就是她突然觉得，她其实曾在这个井底至少两次。每一次，她似乎都曾经有过一个念头：世间事，无论何事，唯一死可了！

她脑子刚刚好闪过这个念头，腾空缭绕的烟雾中，就真的出现一个场景：一个女子的影子，哀怜凄凉地印在石壁上，默然良久。虽然只是个影子，她却无比真实地感觉到，影子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噗通、噗通……

落一滴泪，她眉头就皱一下，心也跟着抽搐一下。痉挛般的疼痛撕裂了她的肺腑，她觉得胃里冒着恶心，抑制不住地涌上喉咙，一口腥甜“哇”一下冲出去……

那个影像，冥真也瞧见了。他没有服用过失真草，不会产生幻觉。他长呼一口气，忍住冰火煎熬，在白小狐耳边柔声道：“小狐，那是惑人心智的幻像，不要……”他突然顿住了，这个影子与刚进幻境时，在小院见的影子有些不同，他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个轮廓。

他本想说“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可那个影子垂首滴泪的样子，却将他后面这句堵在喉咙里。一个念头在脑子里突然闪现，他不觉脱口而出：“是留影石！”

留影石多在空旷地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么狭窄潮湿的井底？冥真不及细想，抱着白小狐有片刻的失神。

白小狐凝目那个影子半晌。影子的泪溅落水中。噗通。一股灼烧的感觉。冷和烫，同时考验着他们的耐力和身心。

白小狐挣扎着，颤抖着，左手伸出去，轻轻地触碰那个影子。影子抬头，默默无语地凝着一个空空的地方。似乎在等着白小狐的手。

手指刚碰上影子，影子和白小狐的头同时一动，使劲撞上石壁。

影子不见了，白小狐的头被护在冥真的手掌之中。他及时拖住了她，腾出一只手挡在她脑袋和石壁之间。手背很疼，有滑腻的液体流到指尖，不知是井水还是血水。

白小狐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一股很强的力量从头顶灌入。她似乎看见一张阴森的脸，在头顶上方戏谑地笑着，那笑容冷到极点。

一行泪从白小狐的脸上滑落，噗通、叮咚，落入水中。井水翻腾，她也跟着翻腾。双手使劲撕扯着那个禁锢她的人的衣衫和胳膊：“放开我，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这个骗子，你是个骗子！我不会让你伤害我师父，你休想骗我告诉你师父在哪？”

井下空间太小，冥真没办法展开胳膊。他任由白小狐撕扯，心中却痛得抽搐。他突然很后悔，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该把她赶下山去。

他以为那是对她好，是为了她。他信奉每个修炼者都要独自承担自己的劫。可这一刻，他却宁愿自己没有那么想过。天命如何，机缘如何，他能帮她承担，什么后果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