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2）

井很深，他们下跌的时间有些长。白小狐惊惶地叫了几声。听见暗黑中旁边师父的话传来：“不怕小狐，一切都是幻像。”

白小狐嗯了几声，无论如何不能把这口井当做幻像。手指摸触间，她能感到井壁潮湿光滑，有清润滑腻的东西沾在手指上，惊惶中，她也能辨别出那是苔藓。

抓了一手的苔藓后，他们终于落到了实处。实处冰凉浸骨，尖利的石头硌着脚心，刺刺的疼。踮了踮脚，他们撑着井壁勉强站直。井水并不深，刚刚好没过胸前，因了他们的跌落，井水荡漾着撞击井壁，哗啦哗啦的清脆作响。

井洞不大，容下两个人的身体后显得更加狭窄。冥真缓慢转身一圈，摸索着出去的门路。摸索半天后，发现有些困难。井壁光滑，连一块小小的凸起都没有，若想撑着井壁爬上去，根本无从下脚。仰头看井口，只余一点豆大的光圈，少说也有几丈深的距离。

若有法术，这自然难不倒他，问题此时，他是个没有法术的人，除了天月剑。想到天月剑，冥真突然一惊，剑在躲雨的时候，似乎就放在自己身边，此时，却不见踪影。

他自责地皱紧眉头，想自己为何会如此大意，将天月剑遗忘在外。天月剑是他的法器，跟随他已经有几千年的时间，不但有灵性慧根，还认主。他自然不怕会丢，只是，他施不出法术，召唤它不太可能。

徒手爬上去？他摸了摸井壁，觉得可能性实在太小。

井底有些黑，他依稀能辨认出白小狐一个轮廓，却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冥真摸索着去抓白小狐的手，语调显得很轻松：“小狐，你是不是很冷？”

白小狐确然是很冷，她全身都在颤抖，手指冷得如冰，牙齿格格碰撞：“师，师父，怎么，怎么出去啊？”

冥真露了个笑意，黑暗中白小狐看不清楚：“别怕，我们一定能出得去。小狐，你闭上眼，想着这是幻像，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白小狐乖顺听话，果然就闭上眼，想一切皆幻像，睁眼便能出去了。但是白小狐却一点幻像的感觉也没有、闭上眼，一种深入骨髓的的寒意，冰刀一样刺啦着她的身体。很疼。井水淹没至胸前。水也如刀，如细细的锋利的钢索，一下一下地割裂肉体。

皮肉和骨头连着筋扯着的疼，却不如她心里的疼。

白小狐此刻，有种心被碾磨碾成齑粉的那种痛。身上冰凉到麻木，头上却疼得冒出冷汗。这感觉有些熟悉，却又觉得恍惚。恍惚得不想活着。

她紧咬住嘴唇，感觉一丝腥甜的液体浸润舌尖。舌尖抵触地往外蠕动了下，将那丝腥甜吐出口外，顺着冰凉木然的唇流下去。

挣脱师父的手，她双手交叉环抱着身体，慢慢往水里蹲下去。刚屈膝下去，冰凉的井水就漫过脖子，从抿得紧紧的唇齿间浸入口腔。她觉得窒息，便张了张口，一口井水顺水灌入喉咙，比冻雪还要冰冷的感觉瞬间将她封住。

白小狐僵硬的身体没有知觉地往下跌去。井水没到鼻子的时候，她的胳膊被人一拽。冥真单手抄过她的身体，提住了她的腰。

冥真的声音不太真实地传来：“小狐，不要睡。深呼吸，坚持一下，师父会想办法的！”

白小狐的反应让冥真有点着急，他一手搂着白小狐的腰防止她跌入水底，一手在井壁上继续摸索，希望能找到哪怕一点的凸起。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脑子里还高速飞转，思考着如何才能让白小狐再造一个境。

最好新造的境，能将他们从这个境里拉出去。但是白小狐显然不太清醒，她似乎在经受什么痛苦的煎熬。井水冰寒，却也不至于让她丧失意志。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个境，凑巧的又入了她的记忆。

只是冥真拿不准，这个记忆到底是优罗的，还是白小狐的！

无论是谁的记忆，都是痛苦和伤心。冥真心中计较半天，觉得这个时候还能做的，只有拉着白小狐讲故事这招，也许还能管点用。

白小狐爱听故事，尤其爱听人类世间那些演绎凡尘俗事的神话传奇。冥真以前怕她听得多了，容易动凡心影响清修，便不大和她讲。不过每次去人类世间走一遭后，被她缠得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慢悠悠说上一段。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白小狐总是很发愣。听到精彩处的时候，并不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而是安静地仰望天空发呆。玉清山的夜空，总是很明朗，繁星满天，幽邃深渺。

此时顶上唯有一点豆光，脚下更是尖石硌脚，环绕的井水彻骨冰冷。不是个说故事的好环境。冥真清了清嗓子，沉吟着提点白小狐：“小狐，几千年前有个大禹和九尾狐的故事，还记得吗？”

白小狐正纠缠于脑子中一些模糊的影像，师父的语调沉稳淡定，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忽而来。她听得不是那么真切，无意识地“啊”了一声，又默然思索片刻，方喃喃道：“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子家室，乃都攸昌。？”

冥真在黑暗中诧异的皱了皱眉，将臂弯中的白小狐抱得更紧一些：“你果然还记得这首诗，师父还记得，这首诗不是师父教的，你来蛇洞的时候，就知道它。”

白小狐轻轻地呻吟一下，半个身子吊在冥真臂弯，挖空心思去回想自己到底何时知道的这首诗。她记忆有些乱，很多都模糊成一片遥远的剪影。但是镜像中的子禹，却让她陡然想起一些尘封已久的片段。

依稀记得，她还是只小狐狸的时候，子禹一字一字的写给她看。她不会念，不会说话，只会瞪着圆圆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的爪子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砚台，黑色墨汁溅在她的皮毛和子禹的脸和衣衫上……

子禹说：“等你长大变成人，我就娶你！”

她还未长大，他已娶了别人。那个夜晚，他的洞房花烛夜，她攀上他的墙头，看着他的幸福，伤心地掉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