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2/2）

年少轻狂啊！白小狐自嘲地咧了咧嘴，终于回过一丝清明。她双手在井壁上摸索，嘴里说道：“徒儿以前喜欢听故事，可却不喜欢师父提大禹的这个故事，师父便不和徒儿提。可徒儿记得，师父那个时候，应该是在涂山那个地方吧？师父见过那只九尾狐吗？”

冥真默了片刻，点头道：“见过。那个时候师父还小，只是一个刚刚能修炼成人样的小蛇，无亲无靠，在涂山流浪。她比师父强，可以自由幻化，有一定的法力。”

白小狐停止摸索，双手黏腻的顿在半空：“能幻化成人的九尾狐，都很漂亮吧？师父，她是不是很漂亮？”

五千年的岁月，幼时记忆早就湮没在红尘之中。但是冥真却依旧能够想起，当日那个稚嫩天真的美丽女孩。他心中隐隐一震，抱着白小狐腰肢的手遽然一紧。白小狐能感觉到师父微妙的身体变化。黑暗中看不清师父的脸上表情，她猜测一定有些苍白。

那个九尾狐，与师父有着怎样的瓜葛？

一些早已被遗忘的片段，仿佛一场春雨之后的青草地，顽强地滋长出来。片段里面，冥真是一条瘦弱干巴的小蛇，在一群猎人的追逐中惊慌失措。

前一刻，他刚刚幻化成个小童子在涂山中闲荡玩耍，看见一群猎人们正在追逐一条九尾白狐。白狐气喘吁吁疲累不堪。冥真跑过去幻出原形，引猎人们来追踪自己，将那白狐救了。这一刻他已经退无可退，眼看几十年的修为就要化为灰烬。他有点害怕。找了个地洞钻进去。

猎人们却开始放火。蛇最怕烟火。他被熏得咳嗽不止，惊惧地哭了起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半晌外面却没有动静。冥真止了眼泪，好奇地探出头去一瞧，猎人们不见了，一个美丽的少女笑嘻嘻地招呼他：“没事了，出来吧！”

少女便是那只九尾狐。她到了安全地方后，化了人形，用个法术将猎人们诓去了别处。她对冥真说：“我们修炼之人，不得随意伤人性命，随便诓他们去别处就可以了。”

那是冥真第一次见她，他觉得她很善良。

后来她说偶然在涂山的大道上，巧遇了个人类男子，叫做大禹。大禹是轩辕大帝的玄孙，人类的英雄，威武俊朗，她很喜欢他。

冥真觉得他们是妖，大禹是人类未来的王，不一定有什么好的结局。但是他没说，他还小，以为只要彼此真心，就能战胜一切。所以冥真真心地祝福她。

那日她一个人在深山的洞里，哭得很伤心。她说，大禹娶了涂山的女娇为妻。那是涂山最有名的美女，仪容端庄娴静，很适合做首领的妃子。她说他们成亲的地方在台桑。这个地方冥真知道，她出生的地方。冥真已经把她当做朋友，看见她伤心，他也很难过。

可他依然不懂，一个人类而已，既然变了心，又何必耿耿于怀。但是他没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无关痛痒地安慰了她几句，接下来的几天中，他默默地陪着她。直到有一天他醒来后发现，她失踪了。

再次见面是两年以后，她形单影只，孤独地在涂山顶上看夕阳。见到他时，她灿烂地笑了笑，迎着斜阳余晖，那个笑容美的不可方物。

她说大禹治水有功，已经成为人类的帝君。前几日他又回了涂山，召开诸侯会盟。天下的人都在传，大禹将会盟地址选在涂山，乃是因为他的妃子是涂山女娇。这个时候冥真才知道，原来她消失的两年多，去了人类的王都，还有台桑。

冥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她，他只得静静地陪着她，日落日出，月出月落。三天以后，她说她要下山办点事情。冥真觉得她看起来平静又释然，他以为她真的是下山办事情，便让她一个人去了。

次日，她没回来；半月后，她还没回来。冥真知道，她又消失了。也许循着大禹的脚步，也许是一个人去了台桑或者某处。他默默地回到自己的蛇洞，却意外地发现，她把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一块昆仑玄晶留给了他。这块玄晶他知道，她说是自己刚修炼的时候去朝拜昆仑山的时候，一位高人相赠。她一直没想好做什么，现在依然是一块璞铁。

冥真拿着玄晶离开了涂山，在天地间流荡。后来他遇到师父宇空真人，便来到了玉清山，这一住就是几千年。他用自己的法术和修为，将玄晶锻造成天月剑和佛月铃两把法器。天月剑选择了他自己，佛月铃选了优罗。

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是两千年后。他早已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她还是那么美貌，却多了几分妖艳。那时候他在寻找任性出走的优罗。那日黄昏，他在莫虚山上，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他。她背对斜阳，脸上流淌着金子一样的光辉：“你来做什么呢？”

他老实地回答：“来找我师妹！”他把师妹出走的事情告诉了她，还希望她若有朝一日见到师妹，一定要想办法开解一下，最好是把她送回玉清山。

她木然地笑了笑，点头说好，“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可能陪我喝一顿酒？”

他说“：好！”可这个时候，天月剑突然震动。他觉得那是因为佛月铃的缘故，便匆匆忙忙告辞了她。他还记得，她看他的神色有些落寞，有些孤独，还有些伤感。匆忙中，他似乎听得她说了句“我回涂山找过你，可你已经不在那了！”

他无意识地点了下头，幻出天月剑来，一闪身就消失在她眼中。不知为什么，他还能清楚记得，他匆忙间回了下头，望着她拖曳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觉得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他想明日去问问她，是否说了什么。

他并没有找到优罗，天月剑为何震动他也没找到原因。怅然若失地呆了一阵后，他在人类的一个镇上默默地走着。走了一段，突然看见了她。她在一个酒肆，与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开怀畅饮。

她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她是真的很开心。他欣慰地笑了笑。看见她发自内心的开心，他觉得很好。他没有去打扰她，悄悄走了过去。从酒肆门口走过的时候，他留意了下那个华服男子。

不知为何他心里咯噔一下，觉得那个男子的眉眼，有点像大禹。大禹早就作古，人类的历史他很清楚。摸了摸腰间的天月剑，他自嘲地笑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他最终也没有去问她，那日她欲言又止的话，到底是什么？他想，她现在会如何呢？人类的寿命有数，她是修炼成人的九尾狐，她还会活着，也许正和另一个人类的男子轰轰烈烈地爱着。他一直觉得，她活得很恣意很率性。

他也一直认为，其实她那样的活着，也许才是真的活着吧！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白小狐这个徒弟，他突然就特别能明白，她那样的活着是怎样一种活着。

他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