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2）

冥真望着刚刚烈日晴空的天，突然就暗沉一片，堆起层叠浓密的乌云，跟着一场瓢泼大雨下来。他知道，这首歌选对了。

这首海棠谣，其实还有半阙，可他就会这上半阙。这是优罗很喜欢哼唱的一首歌谣。

他记得第一次带优罗下山，正好赶上一户人家娶亲。那个地方民风豁达，娶亲的场面异常热闹。别人都忙着在外面捡花生喜枣，优罗却钻进后院去看新娘子。新娘子一袭大红嫁衣，独自坐在喜房中哼歌，哼的就是这首歌谣。

优罗喜欢得不行，学了回来日日吟唱。冥真耳濡目染，也记住了这么几句，这也是优罗唱过的歌中，他唯一记住的。他没想到，不经意记住的这半首歌谣，在此时竟然派上了用场。

只是，不知这歌谣勾起了她什么样的心事，竟然下了这么急的一场雨。空旷荒漠之中，他们躲无可躲，瞬间就被淋成个落汤鸡。

雨中更难前行。冥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望了望近在咫尺却几欲朦胧的白小狐，有些焦虑。白小狐早已湿透，衣裙湿漉漉贴裹在身上，眼神空洞迷茫。

冥真正思索着如何将她的神思拉回来，抬头瞥见雨幕远处，似乎隐隐出现一团阴影。广阔荒漠之中，阴影虽远而缥缈，却也很显眼。

冥真松了口气，拉着白小狐狼狈不堪地往那处走去。雨滴打在身上，浸透衣衫。湿透的衣衫裹贴着，没走一步都艰涩吃力。

白小狐神情呆滞，雨水不断模糊的脸上，显得苍白。

这段路，他们走了足足两个时辰那么长的时间。时间这个东西，冥真倒还不怎么计较。他知道，镜像好比人的梦境，其中的时间要比真实世间的时间长。真实世间一个时辰，差不多是镜像中的一年。

终于走到那团阴影之前。冥真呼出一口气，果然是预料之中的一座房子。房子不大，两间而已。青瓦灰墙，明窗画廊，周围种了一圈青竹，翠枝绿叶，环绕着房子。清幽静谧，是个好地方。

房子大门外，一株巨大的海棠树，红色粉色的花朵被急雨落了一地，和着泥水，零乱凄凉。推开门进去，有个小院，院里有张石桌，四张石凳。桌上摆放着一局棋。因了雨的缘故，棋子零零散散，有几个还落在了地上。

再往里，便是正房。房中陈设简单却干净。冥真拧了把衣衫下摆的水，寻了一圈，找出来一个火炉一把茶壶。再寻一圈，却没找到生火的东西。外面树木都已经湿透，做个点火的引子是不大可能的。

他悻悻地放下壶，把白小狐安置在一把竹椅上坐下。这才往后面房间去。后面房间看起来是个卧房，梳妆台、铜镜，白色幔帐垂挂的木床。还有一个衣箱，他翻了下，居然找出来一套红色衣裙。却没有男子的衣服。

他快步走出去，把白小狐拖到里间，将红衣放到床上，指着对白小狐道：“师父到外面去找生火的东西，你快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一会就会头痛。你还记得自己最不喜欢吃药的对不对？不想吃药就要听话。”

白小狐懵懂地点点头。

冥真退出来，站在外面房间默默呆了会，这才开始寻找。还好，他最终在外面墙根底下，找到了一些柴火，还有一个铁盆。慢慢钻木生了堆火，他端着火盆到里面，就近弄个铁三角架，将茶壶里灌上雨水吊在火盆上。

忙活完这一切，他刚刚拖了两把凳子到火盆旁，自己坐了一张，举着衣衫下巴烘烤，白小狐也换好了衣服出来。

冥真望着慢慢靠近过来的白小狐，呆了一呆。在他的印象个，白小狐喜欢过很多种颜色，白的紫的蓝的花的，可从未穿过红色。他甚至脑子里都想不出来，白小狐穿红色衣服会是个什么样子。

记忆力，优罗似乎曾有过那么一段喜欢红色的日子，但是他很模糊，他从未在意过优罗的打扮。

他不知道，原来白小狐穿红色衣服的时候，竟然这么鲜亮，夺目耀眼。可惜她是只白狐狸，她这样的容貌气度，若是只红狐狸，不知道要明艳成什么样子。

白狐狸的白小狐，有些天真有些傻气有些纯情，却肯定不是明艳。他暗暗叹息一声：我的小狐，竟然也会明艳。看来她是真的长大了，成熟了。

白小狐拢着冰凉的手去烤火，斜觑一下冥真：“师父，你也来啦？”

她这话说的奇怪，却轻松平常，好像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虽然觉得疑惑，心里却又固执地认为，事情其实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她本来就在这里，师父本来也在这里。

可她为何问出这句话，她又有些茫然。想了想觉得好笑，遂又嗤嗤笑着摇头：“是啊，我们本来不就是在这里吗？我真笨，越来越糊涂了！”

冥真面沉如水。他在白小狐的镜像里头使不出法术，只能依靠火来烘干湿透的衣衫。衣衫还未烘干，手上有了几分暖意。他沉郁的脸被火光映照得很是红润光泽，眉心却紧紧攒出一个川字。

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异样，抬手招呼：“过来烤烤火，师父煨了姜茶，一会就能喝了，淋了这场雨，要喝点姜茶祛祛寒。”

好在这个房子虽是镜像中生造出来的，简陋朴素，东西还算全乎。他在后面灶房里找到了许多食材，全素。白小狐错乱的镜像中，还残留着她潜意识的认知。

他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只是，镜像幻影法术，摄取人的意识、迷惑人的记忆。跌入其中便必得受其影响，没虽意识造出一个境，造境之人的记忆就会消退一分。如此最后，嗜完心魂，造境人的记忆完全丧失，从而癫狂变成活死人。

白小狐此时，已经忘记他们身处镜像的事。冥真望了眼失神凝视火苗的少女一眼，起身去拿了个碗和勺子来。吊炉揭开，白腾腾一片烟气氤氲，迷蒙了少女的脸。

他盛了碗姜茶递过去：“是不是有点冷，喝碗姜茶就好了。”少女身体微微颤抖，面色有些发青。抬头呆滞地看了下，默默接过去，双手捧着，脸上一滴泪：“师父，为什么我觉得心里很悲伤？”

冥真缓缓蹲下来，抬手拭去她脸上的那抹泪痕，“因为下雨了。下雨的时候，我们都会容易觉得悲伤。”

白小狐懵懂地眨了眨眼，“雨停了！”

侧耳听了听，果然声音小了很多，只有树叶房顶上的滴答声。起身去门口望了下，雨果然停了，却一片黑。这是到了夜晚。仰头自然也看不到真正的天空，只有暗沉的压抑天幕，盖子一样笼着这个地方。

一片黑的院子里，突然起了点点亮光。定睛看时，却是无数的萤火虫，熠熠生辉地飞了过来，很快就将院外夜色照得光亮一片。

白小狐已经悄然来到他的身边，定睛看着这奇幻绚丽的景色，一阵惊叹：“看啊，好多萤火虫。玉清山上的夏天，也没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萤火虫。师父，是不是很美？”

“是，非常美！”冥真由来以清心寡欲自居，一心修炼仙道，对身外之事身外之物不那么关注。玉清山的萤火虫他倒是见过无数次，却从来没真的记住，那场景应当是什么样子。

他约莫记得一次，白小狐偷喝酒窖的酒，醉的有些厉害。他半拖半抱将她弄出去，她却突然清醒。手舞足蹈地去追萤火虫。那次的萤火虫，似乎很多很密，蛇洞外的那片树林，都笼罩在一片清幽幽明晃晃的绿光之中。

可他当时不过就那么随意一瞥，一心都在忙着把醉酒后疯疯癫癫的白小狐抓回去，并未在意。此时认真细致看来，成片的绿莹莹上下飞舞，确实好看。

好看的萤火虫光海环绕着这一处院落，院落外却一丝一毫的光点也无，在碧莹莹的光影辉映下，更显得深邃幽暗，似一张漫天漫地的网覆着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里，无天与地。他们所在的这一处，像是凭空扣着悬在哪处。

这感觉本应是很渗人很恐怖。可白小狐的脸色，却看不出一点恐惧担忧。冥真不动声色地叹息一声。他记得白小狐是怕黑的。白小狐源于幼时经历，独自度过了无数个黑暗悲伤的夜晚，所以她很怕黑。尤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镜像中，冥真发现自己特别容易伤感，思绪繁杂，总会忍不住去回想过去的许多事。譬如现在，他就又想起白小狐怕黑的一件事，这件事他印象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