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十八年过往(2/2)
以往司同不相信鬼神,但绝不会在夜晚四野寂静时往那方面去想,如今他真经历了一些,反倒淡然了,他想到了梦中司大烟枪的威风,可纠缠在他脑海中最多的还是司家几十年的苦难。
从他记事起,印象中,姥娘就是女人心情,不愿家中有一件脏衣服留在那里,每日一昧地浆洗与拆缝,成天围着锅台转,到季时还需得赶制出布鞋。她整日不见闲下来,即便是冬季农闲时,她也抱着针线盒把被子拆个遍,棉花弹个遍。他与姥娘常常有说不完的话题,不会感到拘谨和烦闷。
她是整个上洼县,唯一一位干起活男人也服输的女人,年年三垧地的割草、撒种、施肥,她从不许司同沾手。
司同心中涌现出无限感慨:如果没有这些事,一家人团团圆圆,欢声笑语,可现在家道中落,想当年司家也曾风光过,民国时穿绸挂缎吃香喝辣,繁华易逝,指间流沙,自从司大烟枪含枪自杀,司家就走了十八拐。连着丧门,连着败落。
想着想着,他的思绪便飘忽到了老陈太太瘦小的身躯上,现在我去兆周县,生死未卜,姥娘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难道老年还要孤苦伶仃吗?如果搬了家,它们或许找不上来,毕竟山河辽阔,到时候凭借我的美术成绩,只需要五六年的光景,就能让老太太过上好日子,安享晚年。只是身不由己,难道搬走了就真能避开它们?随即他又想到了铮铮铁骨的司大烟枪,想起了没谋过面的父母,想起了离家出走的舅舅,他想舅舅如果没有离家出走,此时他也能不问生死的背水一战。司同十八年的苦辣酸甜涌上心头,几度鼻酸,眼泪都在打转但终没落下来。
咬紧牙关横下心,就随着姥娘走吧……天地宽广,它们要是真能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认了。
那晚司同站在门口良久,瘦钩月细得如线一般,失去了月光的阻拦,漫天的星辰大大小小地显露出来,北斗星熠熠生辉,南斗星闪烁不停……
司同推开门走了进去,他的心忐忑不安,那是一种对于未来失去掌控和预测的恐慌。
老陈太太已收拾走碗筷,正在厨房洗刷,微黄的灯光包裹中,她的腰佝偻到极限,瓷碗碰撞声中夹杂着她一声声沉重却微弱的叹息。
司同的脑海中有一个亮点迅速放大成一片亮光,那是他记忆深刻的事:初秋的温暖日子中,姥娘背着一捆比她要粗得多的木头引柴,木头紧紧地贴着她的脊梁骨,隔远看似座小山……
司同方才作出的决定在这一霎时改变了,他心中喷涌出无限的怒气和不忿,而这怒火转变成力量使他生出了反抗的决心。几度忍住的泪水终于落下,隔着泪幕,他影影绰绰地分辨出,姥娘才是司家灾难的承受者,她失去父亲、失去丈夫、失去儿女,她真真正正地为此而挣扎了一辈子!
“姥娘,我必须得去一趟兆周县。”司同跪下了,深深地低下头颅,他的心情压抑到了极点。
“为什么?”老陈太太说,她的语气并非十分不解,反而比较平淡。
司同说出了他想报仇的想法,他已经不那么太怕死了,仇恨使他的血液开始奔腾。他必须得为此做些什么,像司大烟枪那样。他说:“姥娘,我始终相信善恶的天秤不会偏斜,即便不是压倒性的胜过邪恶,善良与正义也是和它一平的,我愿意相信那个青年,他是孙大姑子的朋友,而就在前天晚上,孙大姑子为了救我死去了,昨天晚上同样是那个青年救了我。”
“好吧……”老陈太太说,她的声音虚弱地颤抖着。随后,她伸出了手,慈祥地摸着司同的头顶,目光复杂。她想:他或许回不来了。她忍受着酸楚扶起司同,啜泣不止。
那晚平安无事,三天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天。
第二天五点左右他醒了过来,此时无论身体与精神,他已经完全恢复了日常状态。姥娘出奇的还在睡着,洗过脸后,他作了早晚焖在锅里。当想到与姥娘相处的时间也不会持续多久时,他感到一丝沮丧,莫名的烦闷和倦怠使他难耐。
七点左右姥娘醒了过来,她翻身面朝墙躺着。司同只觉得心绪异常不安,交代了早饭还在锅内焖着,饭也没吃便径直出了家门。
那日司同相继走访他作零工的商店,从初二开始,节假日以及寒暑假期他会固定到一些商店作小时工,工钱存放在店铺账上从未取出,钱是他为读大学所准备的。
他提出了全部工钱,数目连他都惊讶到了,竟然有两万八千块。他取出三百块,剩余的钱悉数交给了老陈太太。</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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