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你这个盆腔炎很顽固啊。医生嘴里简单一句话，差点将田雨欣彻底击垮了。那几个月最灰暗的日子，芳婷一直陪在雨欣的身边，或者说，她也很需要雨欣的陪伴。

“你看我们像不像难姐难妹。”她在医院的走廊里，对雨欣开这样的玩笑。雨欣嘴角的一丝苦笑比哭更难看，她对雨欣说：“想哭就哭吧，我借你肩膀。”结果是两个女人闻着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抱住一起哭。主治医生看到两个痛哭的女人，急忙解释，盆腔炎虽然有些难缠，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不需要伤感成这样的。医生哪里知道，这两个女人是在为自己的心行哭祭，和这个病倒是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哭过之后，芳婷替田雨欣也擦干了眼泪。该做的治疗，她一项一项认真的去做，从前期的症状来看，雨欣清醒的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掉以轻心的妇科炎症而已。

医生的话像一个占卜一样应验了，盆腔炎这个病在田雨欣的身上反复的发作着，已经连续三个月了，雨欣每次月经来完后，七八天后总是会再次出血，而且这第二次的血量还一次比一次多了，再后来简直就好像是一个月里来两次月经似得，她的心里开始害怕起来，可每次去医院检查后，医生总是说，没有什么大碍，还是盆腔炎，接着输液消炎。可是这个炎症的战斗力也着实是强大，输液也只是当时起了作用，到了下个月便是又来了，反反复复折腾了将近四个多月，盆腔炎没见好，田雨欣倒是险些要治出精神崩溃了。这妇科病症很多时候都不是会直接要人命的病，可是对于女人来说无论是之于身体还是之于心理，都不是‘折磨’两个字可以言说的。

每天必做的一项治疗就是扩宫上药。手法纯熟的护士手拿扩宫器，表情麻木，动作狠辣，每一次雨欣都疼的龇牙咧嘴，可这只是治疗的第一步。芳婷坐在治疗室的外面，雨欣每一次表情痛苦的出来，芳婷都会拍拍她的后背，就像上学时一样，这是她们互相安慰的一种方式。

雨欣每一次出来的表情都会让芳婷想到以前自己为了怀孕而做的那些检查。每一项检查里都有冰冷的器皿进入她的身体探到一个结果，医生再把各个结果组合起来，告诉她一个最终结果，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但是你需要时间，慢慢来。

对于陆芳婷来说，那同样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她现在已经不愿意再做任何的检查了，她再也不愿意那些冰冷的器皿靠近她的身体。宫颈、子宫、卵巢、输卵管道，这些器官是女人妇科的所在，也是孕育生命的所在，但往往也是一个女人所有的不堪与痛苦的本源。

女人孕育生命是伟大的，女人为了孕育生命而带来的一系列妇科问题可能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愿意提及的，成就女人的和毁掉女人的很多时候是同一个本源，这听上去似乎很讽刺。如果不是为了要陪雨欣来做检查，芳婷现在根本就不愿意踏进这里半步，光是楼梯口“妇科”那两个字就让她很难受。

第二阶段便是连续一周到输液室打点滴，芳婷不忙的时候就会陪着雨欣一起来，当然，有时候，也是田雨欣自己一个人来输液。芳婷有一次来晚了，偌大的输液室里，一眼便看到墙角的雨欣，她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属于她自己的角落里。治疗快要两个星期了，贾俊没有出现过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没想到，平日里柔弱的雨欣面对事情时会瞬间坚强起来，她的坚强或者说故作坚强看的芳婷心疼。

芳婷走过去，发现她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她瘦了好多，清白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红晕，芳婷轻轻的坐在她旁边，脱下外套盖在了雨欣身上。

“把你弄醒了。”雨欣往起坐了坐身子，说：“没事，反正我已经睡醒一觉了。”

“你脸色很不好看，我给你熬了点汤，喝点吧。”

“嗯，好久没喝你熬的汤了。”

“我喂你，你坐好，好好输液。”雨欣一边喝汤，一边盯着芳婷的脸看。“你哭过？眼睛红红的。”

“哪有，那是风吹的。”

“哦，咱们这夏天的风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能把人的眼睛都吹红了。”芳婷沉默了，雨欣也沉默了。她知道，芳婷有不想说的痛，一如她自己也有不想言说的痛，她没有再问。俩个女人在输液室里安静的坐着，各想各的心事。雨欣最近总是觉得很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睡着了。芳婷在旁边一直盯着她的液体，直到输液完毕，她们各自回家。

雨欣进了家门换鞋时，听到了公婆从门口的小卧室里传出的对话。

“老婆子，你说雨欣这孩子也不知道治疗的怎么样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咱们报孙子？”

“不知道，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钱倒是没少花，一个妇科炎症花这么多钱。”

“也许这个炎症比较难缠呢，好了就好。”

“我可没你那么心大，我心疼咱儿子的钱。”

“你看你这话说的，人家雨欣自己也赚着工资呢，是不，又不是让咱儿子养的。”

“她那工资，她赚的就是咱儿子的一半，可是她这两个月来，花出去的可是不少。”

“老婆子，话不能这么说。那是咱家的儿媳妇，那娶回来了就是咱家的人，是不。看得出来，雨欣也挺着急的。如果你自己要是有一个闺女，生了病，你能不着急吗？”

“老贾啊，你老糊涂了，那闺女能和儿媳妇比吗？”

“那也得看什么样的儿媳妇呀，我看雨欣就不错，处处让着你，节俭持家，也从不跟你回嘴，现在的年轻人，能做到这份上的没几个，你知足吧。”

“你少在那里卖好，现在，你知道管这个家里的事情了。年轻的时候，这家里家外的大事小事，哪件事不是我一个人扛着，那个时候，你去哪了，你管过什么？整天的不着家，你在哪？”公公那里一片沉默。

“年轻的时候，怪我，怪我不懂事，苦了你了。这不，现在岁数大了，很多事情活明白了，我都在弥补啊！”

“我苦了大半辈子，你补的过来吗？”又是一阵沉默。雨欣站在门口听着，原来婆婆年轻的时候婚姻生活并不幸福，看公公现在的表现，完全想象不到他年轻时候，也和很多中国家庭里的男人一样是个甩手掌柜，丧偶式婚姻在中国家庭里很是普遍，很多家庭里的父爱只是一个摆设，尤其是在上一代人的婚姻里更是屡见不鲜。

贾俊原来也是在这种父爱缺失的家庭里长大的，婆婆要把整个家庭独自支撑过来，一定很不容易。几乎是一瞬间，雨欣似乎明白了婆婆为什么见不得贾俊与她亲昵。一个在婚姻里从来没有享受过爱的女人，最见不得就是别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享受爱，尤其给予这份爱的男人还是自己的儿子。这是一种典型的寡妇心态，恐怕连婆婆自己都未必意识到吧。她看着自己刚换了一只拖鞋的脚，她又把拖鞋放回了鞋柜，走出了家门。

街上已经亮起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每一种颜色都给这座城市增加了醉生梦死的味道。雨欣双手抱在胸前，走在街上，却不知道该走去哪里。她在一个公交车站牌前的长条凳上坐了下来，身后是某明星的灯箱广告，有微弱的光映上她的侧脸，把睫毛拉的寂寞而又漂亮。她拿出了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雨欣…喂，雨欣，是你吗？你说话呀，雨欣，听得到吗？”

“芳婷…我好难过。”

“雨欣，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啊？怎么周围全是车声。我去找你，你在哪啊？”

“芳婷…”啜泣声在话筒里听得分外清晰。

“雨欣…你别动，我来找你。”

“芳婷…你…你别来，你就让我…我…哭一会。你为了…要…要孩子…受得这是…这是什么罪呀！我…现在…才…才体会到，现在…我…我也…经历了一遍，太…太他妈…不容易了，做女人…太他妈…不…不容易了。”

“雨欣…雨欣…，你别激动，你慢慢说，我听着呢，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给我打电话，有很多的车声，你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