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与姑苏（八）（1/2）

林间飒飒，天上的云层后面漾出轮圆月，透过叶隙的月光，刀锋般凌厉。

马蹄踏着枯叶声音惊起夜枭，扑棱着翅膀在夜幕下四散飞去。

“好了，这里距城内内已有十里地，大抵安全了。”范里勒马，原地踏步，掀下风帽，果真是一副温和谦逊的面容。

突然风声尖啸破空爆响，直扑范里后背，范里反应也是不弱，当即利落地翻身下马，就地一滚，稳住狼狈的身形，面露苦笑，抬头望着那月光下居高临下的人，手握乌金长鞭，看到没有得手，也不在意地将鞭子甩了甩，蛇一样的鞭身驯服地盘环在他脚边，可范里深知，方才那一下要真的甩到人身上，他就能当场毙命。

“祁朗，你这一鞭，险着呢。”范里笑，眼睛却紧盯着随时会扑过来的长鞭。

祁朗跨坐在马背上，恍若未闻，只是伸手抚摸有些受惊的马，良久，幽幽道：“好一匹乌蹄踏雪，脚程比起军中的马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顿了顿，笑出声，却有些阴森，“范家好闲情，反而用来拉马车，有些不值。”

“将军好眼力，待属下回家并如实禀告家父。”范里答得随意，笑也半真半假。

祁朗挥鞭，范里不动，而身侧的泥地已陷进去两寸之深的鞭痕。

祁朗抽回鞭子，冷声质问：“范里你别跟我装傻，那些是何人你比我清楚，马匹城门你倒深思熟虑得很，半夜出逃，我真没想到你如此妙算入神啊。”

“谢将军谬赞了。”他大大地鞠了个躬，吊儿郎当，不像话得很。

“你到底在算计些什么我是不知道。”祁朗盯着他，眼底尽是杀意，“可你死了，我也就不用操那份心去想。”

轮到伶牙俐齿的范里沉默了，他埋着头也不知作何神情，三月凉风冷月，当真有几分冬月荒冷感。

范里抬起头，眯着眼像是在回忆什么：“封赏时，你看见那新帝的面目了？”

祁朗皱眉，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问题，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范里舔着寒风吹裂的嘴唇，神情越发高深莫测：“你就没觉着熟悉吗？”

他话音刚落，天上作起惊雷，不知何时月色退却，祁朗悚然而惊，如坠冰窖。

恢弘的殿宇，盘龙的玉柱，以及那高坐在九台之上的帝王，冕旒之下，依稀窥见颜色。

“近日你在研读历代史事兵法，可有发现一个奇怪的事？”

范里循循善诱的语气让祁朗感到危险。

“什么？”祁朗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没这样扭曲过。

“巧的很。”范里笑，眼中是少有的热烈，“帝王之家……”像突然没有词来形容。

他似乎斟酌着用词，慢慢地，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伴着惊异疑惑。

“双生？”

一滴，两滴，雨渐渐落下，打在他们脚边的枯叶上，冲刷马蹄奔驰扬起的尘灰，范里幽幽的嗓音像鬼魅，忽远忽近，又像披了层薄纱遮挡住赤裸的真相，娓娓道来。

“十七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邀月宫喜诞麟子，先帝喜极，大赦天下为麟子念佛祈福，传闻小皇子刚诞下时斤两偏轻，先帝怜惜才有此殊遇，可是那遥妃怀着身孕时肚子奇大无比，不想生下来的麟子如此单薄，朝臣俱言，瑞兽降世珠胎暗结，欲临于世化身为人。更有趣的事，遥妃的一个贴身侍女与人通奸，同日诞下一子，已经查处，双双处死，抛尸乱葬岗。”

“别说了。”祁朗脸上血色尽失，握长鞭的手指节泛白。

范里像是没有听见他近乎祈求的话，继续旁若无人道：“这两个孩子诞生在同一天呢。”而后对着祁朗笑，“你说是不是很有趣，这则秘闻查出来也是费尽心思。”

他看到祁朗惨白的脸色，素来的冷傲，如同被摔碎的铜镜，支离破碎的绝望。

无情帝王家，尔虞我诈，虚情假意，但想要称帝为王者，哪一个没有手沾鲜血？而双生，意味着一出生就是带着罪孽的，那么小的孩子一旦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大千纷繁世界，而是手足兄弟的牺牲，还没来得及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为心爱的姑娘伤情，一起做许多来不及的事。

只因为九五之尊的高位容不得万分之一，容不得共享。

“范里，你到底是谁？”

范家不配查到这样惊天的秘闻，祁朗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明明有所求，不过是活着，活着还不够，他想要有尊严，想要有骨气，想要一生平安，难道所求过多，会成为一种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