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在洛阳(二)(2/2)
这便是顾念第一次见到李域承的情景。
狼狈又落魄的少年挺得笔直的背影深深烙印在顾念澄明的眼中,再难忘掉。
这也是李域承第一次见顾念的时候。
众星拱月的小姑娘在他愈趋模糊的视线里义无反顾地朝他跑过来,至死相忆。
把李域承安顿好后,镇上的人在顾念的相送下出了院落下得山去,而顾念又马不停蹄地备下热水和毛巾,端来放在竹榻跟前,挽起袖子,熟练地搭上少年伤痕累累的手腕,默数着脉搏,清秀的脸便皱成一团,眉头拧得死紧。半晌,慢慢吞吞收回手,有些惊疑不定地瞧着少年难掩痛色的脸,黑眸在少年衣领处寻梭良久,踟蹰片刻,面色凝重的伸手握住少年衣襟一把扯开。
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瞳孔瞬缩成针。虽然猜到是怎样的惨样,可当一切呈现眼前时,全身也不住发凉
细瘦的脖颈被粗葛麻衣磨得血肉模糊,有的破衣边角深埋在血痂里,一扯,就是好大一片。纵横交错的疤痕遍布在嶙峋的胸膛腰腹上,触目惊心的深红,浅红,新旧伤痕齐齐崩裂开来。更令人发指的是那些翻着皮肉的伤口上只是零零落落的胡乱撒了些白中带黄的药粉,也不知是哪个无良郎中那儿取的劣药,伤口反复崩裂后终于还是溃烂化脓。
即使顾念再怎么冷静,也还是被吓了一跳,眼眶一下就红了,想到这不省人事的少年方才那般敏捷地反抗。
那得有多疼啊。顾念想。
待顾念着了针借着烛火燎了燎,将少年溃脓的伤口悉数挑开,小心翼翼用干净的干布揩拭干净,着了些药粉细细洒在上面,该缝合的也缝了,这一忙活起来便是月升树梢,顾念直起身抹开额头沁出的冷汗,轻轻吁了一口气。
重新将少年的衣襟覆好后,顾念收回手时突然发现手中濡湿粘稠的很,皱了皱眉,自己又不曾受过伤,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血,正奇怪时,眼光触及到竹榻上大片刺目的红,大惊。那血正是从少年指下浸出来的,先前被衣服遮挡住,一掀起,顾念看得头晕目眩。
难为她一个小姑娘生生将大自己一两岁的少年翻过身去,着实吃力的很,憋得小脸通红。不等自己喘口气,着急地把手覆在被血浸润的后背上,湿了些力道的莽撞,趴伏的少年疼极闷哼出声,却在喉咙里打了个滚,方咽了下去呻吟。
明明还是在梦中,却连疼也要咽回肚子里一人消受,发白的嘴唇紧抿着,看着竟有几分锋利,不像一个孩子,倒像……顾念胡思乱想着,蓦然一阵恍惚。
倒有几分像父亲,也不是外貌的像,说不出的感慨。
顾念回神,触电似的收回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她深知不能拖太久,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上了,估摸着是后背的伤疤在打斗中开裂,血衣黏在血肉里,若不取出如何让能好。
好不容易结成血痂,却要被活生生撕扯下来,饶是成人,也受不住这抽筋拔骨似的疼。少年骨瘦如柴的手指泛着青白死死扣住竹榻边缘,指甲抠出的刺耳声凄厉的像人在发出惨叫,毛骨悚然。顾念心中多有不忍,却也不得不狠下心去撕扯,而且不能太快。太快,怕是伤及更深。顾念一边缓缓地用针小心的挑着,一边轻轻撕开贴在少年背上的衣服,血浸了一身,也浑不在意地用空闲的手摩挲着少年疼得扭曲的面容不住安慰,可她不知的是,强撑的镇定在出口的瞬间已烟消云散。不成句的轻哄,前言不搭后语的安慰,拙劣的着实对不起她那副敏慧的模样,可在少年听来却比任何真言伪语动听得多。
“不会痛的,再等等,再等等,就好。”反反复复,少年只在疼极才会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稚嫩的手掌,掌心湿润,别样的温暖。少年浑浑噩噩间仿佛又回到熙攘的街道,那时自己坐在地上,有人在微熹中逆光而行,阳光在发间跳跃,晨露栖息在衣襟,有风盈在袖中,转眼间滑落在衣角,仿佛万物在她身边皆通灵性,会笑,会跳,会玩闹,安静又热闹。
那人朝自己走来,蹲在眼前,他才看清,眉梢眼角,不是同周围一样的怜悯,事不关己。
被扳正脸后,触不及防落入眼,满当当的笑意。
李域承撑到了最后,掌中又添新伤,可比起后背的痛,不值一提。神似远离又回归,世界像隔了一层,他听见遥远又近在耳畔的哭声。那小姑娘全程手几乎没抖一下,利落的,却在死里逃生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害怕,有无奈,更多是欣喜,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不知为何,鼻子也跟着一酸。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其实,不怎么痛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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