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与琅琊(九)(2/2)
忽有朔风贴着沙地盘旋而上,扬起尘沙模糊所有人的视线,战马踏着铁蹄声不绝于耳。就在所有人都有一丝松懈地时候,那箭已悄然离弦穿刺烟幕破空呼啸而去,挟着风的尖啸声飞越万军头顶,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直朝陈烁面门而去,而陈烁此刻眼看着箭矢飞驰而来,在瞳孔中不断放大,竟似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迎着冰冷锋刃僵在原地。
一声闷响在两军对垒中显得格外清晰,城楼上高悬在陈烁左后侧的齐国战旗像顿失羽翼的巨鸟从万里高空直直跌落而下,随之落下的还有一只普通的长杆旌旗,风吹得鼓起旗面,边角飞扬。
如果有眼尖的人就会发现那一支普通的旌旗顶端有一道极深的裂痕,仿佛被什么外来力震碎的,而战旗断裂处是一记箭痕,陈烁左脸颊有红线慢慢浮现开裂,猩红涌出。
两军哑然,不可置信的看着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那箭明明是朝着陈烁去的,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打偏,只射到陈烁身后高悬的战旗。
而那东西无疑就是那支不知从何飞来的旌旗。
白旋冷汗涔涔地收回手,死死盯着那跌落的战旗,忽然一个踉跄就要扑倒,被她眼疾手快的一把撑住,才不至于狼狈得很。她把脸埋在手掌里,庆幸的想着,还好身边有杆旌旗,还好反应够快,不至于太晚,仓皇出手能打到箭尾已是万幸。
待她平复好纷乱的心绪,再抬头时,欣慰的笑还来不及收回,被陆苍绪的眼神浇个透心凉,陆苍绪微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这边,眼中像是摊化不开的浓墨,深不见底的黑。不知为何白旋只能僵硬着身子,牙齿止不住打颤的愣愣看回去,她在那双眼里看见惊疑和暴怒,可一晃眼都归化为平静,他朝着这个方向看,没有笑。
他死死盯着她,侧头对罗素说了两个字,不容置喙的坚决。
“回营。”
晁军在淮水之滨安营扎寨,据隐城不过七里地,白旋从隐城出来后,快马加鞭赶到军营时已是傍晚,她一路驾轻就熟的潜进军营,绕到帅帐前正要掀开帐帘时,手却顿住,停在空中,整个欲向前的姿势在缓缓的后退,她微微仰着头垂眸——一杆银枪枪头赫然抵住她的脖颈,她抬眼看见陆苍绪从帅帐里走出来。
这里的动静颇大,旁边几个营帐里的人跑出来看情况,都狠狠地愣在原地。
白旋显然不会是这里的人,她的属地明明是漠北的叶城,也没有诏令让她离开。
罗素一干心腹疑惑地看向陆苍绪,却意外发现他好像并不惊讶,平静得似乎理所应当,他们都是常年跟在他身边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支箭会射偏的原因了,不出意外,应该是白旋的手笔。
这种暗里涌动的怪异气氛让谁都没有机会开口缓解,连一向纵容白旋的王爷也会有一天将兵刃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而白旋这种素来有些张扬的性子,此刻竟然会沉默不语,也不反抗,着实怪异。
白旋抬眼,满目仓惶,却一瞬不瞬地瞧着面前举止从容的人,黑白分明的眼,触目惊心。
陆苍绪却是笑着的,眼角盈满笑意,是温存的模样,说的话却是冷淡又刻板,让人挑不出错的疏远有礼,他说:“叶城守将白旋,你可知没有诏令擅离职守有怎样的后果?”
对面的人一身风尘,疲倦到恍惚还在强撑着,像是在无声的反抗。
良久,白旋扯着嘴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涩声笑道:“白旋不知。”
她一字一顿的说出来后,便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副软弱的表情。
如同丧家之犬。
陆苍绪还是那副冷淡的嗓音念着她该守的规矩:“理应当斩。”漠然的语气压在白旋胸口,让她喘不过气,“你又可知?”
她拼命掩下颤抖的腔调,声音沙哑得像是灼烫的沙砾在喉头摩擦翻滚过,她咬牙加强语调:“白旋不知!”
话音刚落,破风裂锦声骤然响起,白旋被左臂突至的剧痛刺激的发出闷哼声,力道之大令她白着脸控制不住的晃了晃身子勉强站稳,扶住的左臂有猩红的血浸过白衣透出来,大片大片的漫过衣袖,最后从指缝中渗出来,一滴,两滴落在沙砾地上。
在场的人倒抽一口凉气,只有陆苍绪面色如常,他收回手里的乌金九节鞭,上面还沾着血,白旋愣愣看着自己手臂上深可见骨的鞭伤,手掌一翻就是汩汩往外冒的鲜血,她慌忙用手去捂住,可血还是止不住的流出指缝。
愈紧的风声把她的嗓音扯得很轻,她孑然一身站在那里,身后是四合的暮色。
“其实你早就知道隐城会叛对不对?不然你不会有这么多的兵力去突袭隐城,你提前就准备过调兵,才有今日的一举攻城,其实隐城叛国这种事情我早就该知道的,可你怕我搅事,所以才会断了我的消息,其实隐城叛了,至多只会腰斩叛将及其亲信,可你们派出那么多兵力,明显是想赶尽杀绝。”她顿了顿,瞳孔渐渐在放大,“只是奸细逃往隐城而你们无从下手,所以才会像急着下手对吗?你们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想放过一个是吗?”
陆苍绪定定看着她,脸上是她从未看到过的冰冷神情,仿若深湖下不化的寒冰。
“白旋,为将者,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也应当分得清私情大义,一个奸细带来的也许是上万人的覆灭。”他在这时笑了笑,“你打小学过兵法行阵和家国大义,还领兵征战过三年,这样浅显的道理你不懂吗?”
白旋像是再也撑不住似的,像掉入死地的困兽,伤痕累累却强做出凶狠模样,她赤红着眼睛哑着嗓子嘶喊:“我不想懂,也不需要懂!我只知道那是三千条人命,是会哭会笑,活生生的人!”说完像是猛然呆住一样,徒然将声音放得很轻,她细语喃喃,“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他们若是死了……”
陆苍绪像是很疲倦的样子打断了她未尽的话,紧蹙着眉,手扶着额角,良久,把手中的长鞭一扬扔在白旋脚底下,抛下句:“罪臣白旋擅离职守,鞭笞五十,以儆效尤。”
他转身离开前,对失魂落魄的白旋低声说过:“你这样求情,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有人来领这份情,白旋,你不是手没有沾过血的人,那种天真的想法迟早会害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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