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默契（2/2）

第二节下课以后，她出去接水，拿过他的杯子，“我帮你接。”

“好。”

她拿着两个杯子走到水房才发现，他的还是满的，不过没关系，她也帮他换了一杯温水，回去之后摆在桌子上，他仿佛很懂她一样，拿起来喝了一口。

3

高新是全市首屈一指的好学校，高新的周末是全市最珍贵的周末。

每次周五下午最后的两节课，上得就极为别扭，阿远对大家的不耐烦视而不见，拖堂总是理直气壮，最后拖长声音喊得那一声“下课”，就宣告了笼中鸟的自由释放。

明明只有两天而已，他们依然能做到每次跟过年似的，甄现实通常是最高兴的，因为周五爸爸单位开会，她“只能”自己走回家，可以去门口买炸鸡柳，吃一路，和李航穆远把沿路每个书报亭逛一圈。

这天阿远发了善心，准点儿下课了，他前脚刚出了门，甄现实后脚就把包背好了，前面穆远朝她挥了下手，门口等她。

她正准备给吴理想说：“拜拜。”

他却抢先说了一句：“走吧。”

“嗯。”她点了头，鬼使神差地。

就这样和他一起肩并肩走出了校门，努力抑制了浑身不得劲儿的李航，她和他走在他们后面，并排，走得很慢。

“你家住哪儿啊？”甄现实随便找了句话。

“跟你们顺路。”他答得很快。

“可是，我还没说我们走哪条路啊。”甄现实没有戳穿他，只是点了点头。

“你很喜欢踩树叶吗？”他主动开口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这么猝不及防。

连甄现实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马丁靴真是一脚一个树叶。秋天的叶子是铺满了一地，或许是不经意，或许是习惯，她就那么践踏了很多已经走向死亡的生命。

“没有，我，不踩了。”她开始和他一样，绕开每一片叶子，走出奇奇怪怪的路线，却好像有了一种保全树叶生命尊严的仪式感，她歪着头看了他一眼。

眼睛的睫毛微微闪烁着，笼罩着秋日的轻霜，没有平时那么神秘，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少年。

“炸鸡柳出摊儿了，快来。”李航在前头招手。

“你吃这个吗？加番茄酱的，挺好吃的。”甄现实像是在推销，吴理想皱了皱眉，也来了一袋。

他好像很嗜甜，每一个都蘸了很重的酱，不腻吗？

甄现实一边吃，一边看他。

四个背着书包的人，围着炸鸡柳阿姨小车旁边的一棵树，认真地吃鸡柳，都顾不上说话。阿姨还在忙着炸，油光在平底锅上飞溅，滋啦滋啦的，声音很响。

第一个敏锐地发现城管来了的竟然是吴理想，他喊了一声“城管。”阿姨惊慌失措地打翻了半桶番茄酱，他们四个帮着阿姨推着小车一起朝着景延路的尽头跑。

城管似乎没有实心追，大概只是想撵走，又或者不想跟他们这群人道主义爆棚的毛头小子起冲突，总之跑了一阵儿，就放弃了，但他们毕竟是运动量仅限于体育课的学生，跑完那一阵儿还是喘得不行，一马当先的穆远和吴理想，一个在车前，一个在车后，大步流星跑起来，真有一种刘翔跨栏的气势。

阿姨感动得不得了，虽然没有用俗气的金钱来回报我们的“见义勇为”，但是她把剩下炸好的鸡柳全都给了他们，社交达人穆远后来一直坚持说，如果再跟阿姨攀个交情，可能以后的炸鸡柳都能免单。

没等甄现实长大，就在生物书课后习题上看到了经典案例，路边小摊上的油炸食品，多使用铝锅，地沟油，对人身体造成了哪些伤害？

标准答案是：铝元素对人体大脑有损伤，容易诱发老年痴呆症，地沟油含多种微生物细菌，易引发肠胃疾病。

配图就是炸鸡柳，蘸番茄酱的。

当时的吴理想，生物都学到分子学导论了，想必是知道的吧。但他那天也吃得特别开心，一点不像怪博士，像个坏小孩。

因为那样一次共同躲城管的潜逃经历，他们四个，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种特别不牢固的亲密关系，“不牢固”集中表现在李航和吴理想身上，他俩只要控制住体内的不和谐因子，他们四个就不会土崩瓦解，“亲密”体现在李航和穆远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穆远已经可以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李航肩上了，她虽然嘴上数落他，却从不躲开。而甄现实和吴理想，难以形容，姑且用“关系”来概括。

景延路上的每一棵法国梧桐，都见证了他们四个一起走过的年华。虽然，那段日子，短暂到不如任何一道树上的皱纹久远，却漫长得好像占据了甄现实的整个青春，在吴理想被理化生堆砌的大脑里对应上了“天荒地老”这个不现实的词儿。

甄现实和吴理想永远走在后面，绕开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花。

李航和穆远永远走在前面，一路闹，一路笑，永远不安静一分一秒。

如果那时候，可以永久，甄现实觉得，她应该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哪怕是赌上整个慌乱无措的青春。

吴理想其实并不喜欢周末，因为周末意味着，他要一个人在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度过四十八小时。

他不是孤儿，不是生来就一个人住，所以，他还没学会习惯这种被遗弃的感觉。

每一个周六醒来的清晨，他拉开落地的窗帘时，眼睛都会朝着刺目绚烂的阳光使劲张望。物理上说，时间在某一个平行维度可以倒回，也可以穿越到未来。

吴理想不想穿越，他害怕，害怕很久很久以后，他还是要一个人拉开落地的窗帘，所以他想回到小时候，那时他不爱睡懒觉，每个爸妈不用上班的早晨，他总喜欢藏在窗帘后面，等他们拉开窗帘时，跳出来“哈”地一声吓他们一大跳。

他没办法回到过去，爱因斯坦只管描绘蓝图，却没给他实现的机会，他还是得一个人吃早饭，倒垃圾，中午去对面街上的小店里解决，他的胃不好，是不能总在外头吃东西的，但是他宁愿吃完以后胃疼死扛着，也不想自己开火做饭，不是他不会，只是一旦房间里充满了烟火气，他就再也没办法习惯冷冰冰的寂寥了。

人孤独的时候最怕什么，大概是一餐三个人分量的热乎饭吧。

4

“大家注意一下，我们的运动会下周就要开了，每个同学都积极报项目啊，给咱们班争荣誉，甄现实，把表贴一下。”穆远难得有在台上正经发言的时候，还不忘指使自己，甄现实拿着胶水儿上去。

看见第一个男子项目就是三千米，心里还在盘算，谁会报这个项目啊，就听见穆远嘴里念叨着：“吴理想，三千米。”她回过头，果然，他举着手。

甄现实自小四肢不太发达，所幸头脑还不是特别简单，注定了这辈子只能从事脑力劳动。她的人生原则就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为此，她还对芒果台的女主持人吴昕青眼有加，总能在她慵懒的眼神里找到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所以运动会这种大型活动，对她而言，意味着两件事，写通讯稿，不用上课。

前一件事比较重要，虽然老胡让全班同学都写，但最后能被校广播站选上的，就只有那几个人的，同学们摸清套路以后，就直接跑过来给她说：

“甄现实，一会吴三石要跑八百米，你给他加个油。”

“好。”

“现实，到姜姜了。”

“我知道了。”

甄现实一直忙个不停，其实写着写着也就没什么感觉了，毕竟都是一样的套路，她有点烦烦的，过去找啦啦队李航了。

李航身材姣好，算是她们这群女生里发育得很窈窕的了，穿着镶上亮片的露脐小裙子，透出了青春少女特有的魅力。

这和电视里那些跳开场舞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们妩媚，性感，动作夸张有力。李航平日里总是穿着校服，突然一天可以明目张胆地化妆，穿不一样的裙子，微微欣喜的眼神很动人，很好看。

是清纯里开出的一朵绚烂的花，还带着娇羞。

这种美，难得而动人，当然，不止她一个人会欣赏，旁边蹲在地上拍照的穆远已经“咔嚓”了很多次了。

因为眼睛盯着镜头，所以甄现实并不能看到他的眼神，不过一定是喜欢的。

“甄现实，你终于过来了，”李航握住她的手，“冻死我了，都秋天了还让我们穿这么冷的衣服。”李航一脸不情愿。

甄现实刚想脱掉自己的校服外套给她披上，穆远就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放下相机脱掉外套冲过来了，但李航却并不领情，“太大了，不要。”

穆远只好悻悻地又穿上了，“是你太瘦了。”

甄现实笑了笑，把自己的脱下来给她披上，“我里面穿了毛衣，不冷，你穿我的。”

“嗯，一定要看我跳舞。”李航说。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