谶语第十八（二）（1/2）

四更天色，月影未散，淡雾沈绵，细草如毡。山间蜀道，德麟步伐轻快，奇雅跟在他的身后，却早已没有先一刻登山时的雀跃，此时脚步沉重，呼吸急促。

“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德麟回身，搀住了奇雅的胳膊。

奇雅大口的喘着气，摆手道：“不用，我现在想吐——”说着，竟然蹲在道边的树下，大口的吐了起来。

德麟无奈的摇头，轻轻拍打着奇雅的后背，“这就是刚刚在下面蹦蹦跳跳久了，再匆忙的上山，才会吐出来的。”

奇雅尴尬的接过德麟递来的水囊，漱了口，起身道：“才不是呢，应该是昨晚的烤鱼没有烤熟。”

德麟将那水囊挂在腰间，无奈道：“这山路还长，若是上不去，我们还是回去吧。”

奇雅忙道：“为什么上不去，你莫要小瞧了我。”说着，她便大步的走在了德麟的前面。

德麟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可奈何，便跟在了她的身旁，伸出手，架起了她的胳膊，“谁走不到山顶，谁就是小狗。”

奇雅闻言，忽而被德麟孩子气的言语逗得哈哈大笑，定定的看了德麟一眼，道：“就算我走不到山顶，我也会拉着你和我一起做狗的。”

山路漫长，却幸好有人陪伴，走得再久些又何妨呢？

五更天的时候，奇雅终于踉跄着爬到了山顶。四下静谧无声，山雾早已未及跟上，远处云海迷茫，天色幽蓝。云海与天色交界之间，一抹鲜亮的橙红隐隐而来。

德麟找了一块平地，拉着奇雅坐在了自己身旁，静静的等待着日出的时刻。

一切都是那样安静，所有的生命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奇雅与德麟肩膀挨着肩膀，谁也未多言语，只是默默看着天边的那抹红色渐渐将云海染出了光彩，而后一抹朝阳拔起，万物已有了霞光的颜色。

云海已然清晰可辨，汹涌着围拢到了这片山顶，山下的春光被这白茫茫一片遮掩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轮红日恍若神祗。

苍茫天地，斗转星移，日出云海，恍如仙境，二人雪白的衣衫都漫散着耀眼的金光。

原来，生命竟是如此可爱。

奇雅忽然挽紧了德麟的胳膊，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却发现德麟一瞬间僵直了身子。她抬头看着德麟，幽幽道：“看来这世上在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了，而且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够分享我心中这种美妙感觉的只有你。”

德麟的神情渐渐舒缓，却点了点头，道：“所以才要看最艳的花，吃最鲜的鱼，喝最醇的酒，观最盛的景，占尽一切最好的东西，才不枉这一生。”

奇雅慢慢舒展了身子，懒懒道：“你还记得阿福吗，他曾经在山中流浪了很久，方圆百里只有他一个人，晚上又下着雨，他发现一只胖胖的蚊子正在吸他的血，但是却怎样也不忍心打死那只蚊子，甚至就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蚊子飞走。”

德麟闻言不由笑着摇头，道：“看来孤单确实能让人变得慈悲。”

奇雅点头，认真道：“阿福跟我说，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僧人为什么如此珍惜生命。”

“僧人？”德麟一愣，重复道。

奇雅点了点头，道：“嗯，那就是他在那一刻想到的，就像刚刚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一样。”

“阿福不是那个你买来的奴隶么？”德麟皱眉道。

奇雅思索片刻，道：“我虽是从一户人家买来了他，可从未想过要他当我的奴隶，只是那时他快要被打死了，不论是谁都会救下他的。”

“其实上天还是待你很好的，不论在什么时候，你总会有人陪在身边，和你说着他的故事。”德麟突然觉得有些羡慕。

奇雅点头道：“先生说过，老天会善待那些真诚善良的人的，这是一种信仰，让我务必坚信。”她遥望远处，天地一色，仿佛画境中有一丝美丽的梦，需要奋不顾身的追寻，“在他离开后，我也曾怀疑过他的话，但是现在，我觉得他是对的。”

德麟一愣，追问道：“难道你想回去过原来的日子？”

奇雅摇头，道：“我想就这样走下去，看宿命会有怎样的机缘，但是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突然觉得你就像是我可以依赖的亲人。”

“你想要永远这样依赖下去？”德麟皱眉道，他突然觉得有些问题没有答案往往是最美妙的，他竟然不知道奇雅的回答会让他做出怎样的事情，说出怎样的话，一种被动摇的恐惧油然而生。

奇雅甜甜一笑，“这好像就是我一念之间想到的事情，若是不说出来我想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念头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径自将头贴在德麟的肩膀上，放眼云海，低声呢喃，“我们就这样，孤孤单单的看着太阳升起来就好，大概——愿岁月静好就是这个道理。”

“亲人之间确是可以相互依赖，但也会相互伤害，伤害的很深。”德麟突然觉得释然，俊逸的唇边掠过一丝冷笑。

奇雅轻轻摇头，额头磕打着德麟的肩窝，“不会的，亲人之间不会互相伤害的。”

德麟的心向被什么抽打了一下，像是疼痛却好像久到他自己早已忘记，不经意间他抬手轻轻拍打着奇雅的背，同样低声道：“我们就在这一刻做一对不会互相伤害的亲人吧。”

奇雅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朝阳划破云海，任阳光打在自己的身上，一种原始的信仰随着初升的红日慢慢滋长了起来，一切不早不晚。

当春日的暖阳高高升起，漫天的云海渐渐散去，德麟拉起奇雅，二人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

奇雅此时已没有了出登山时的疲惫，蹦跳着一路下行，而德麟纵是跟在她的身边，不时伸出手来扶住近乎跌倒的奇雅。忽然，德麟轻声哼起了歌谣，空山中的鸟鸣恰恰成了伴奏的回响。

奇雅放慢脚步，细细聆听，却不知德麟在唱着什么，笑问道：“你唱的是哪里的歌谣，为什么我没有一句能够听懂？”

德麟摇头，“不是，是茶马古道上的小调。”

“我也想学着唱。”奇雅突然来了兴致，忙道。

德麟轻笑着摇头，调侃道：“你还是走好下山的路才是，这样蹦蹦跳跳，明早起来腿会疼得没有办法下床。”

奇雅停下了脚步，似乎忘了德麟的歌谣，连忙问道：“真的么，那怎么办？你若是明早突然想要去什么地方，我怎么跟去？”

德麟笑着耸耸肩，步伐轻快地继续走着，“那就不要去，在家里看着门前的海棠花，呆呆的坐着，岂不更好？”

“海棠还没有开花，树上只有红色的花苞。”奇雅定定道。

“那么就坐在那里等着它开花，你可曾亲眼见到过一朵花开起的过程，似乎花开都是有声音的。”德麟并不回头，只是径自道。

奇雅连忙跟上了德麟，调皮道：“那么等下你去买些好吃的糕点，我们在院子里喝茶，等着花开，可好？”

德麟并未回答奇雅的问话，忽而又哼唱起了那首歌谣，奇雅不时跟着合唱起几个熟悉的句子，二人欢快的向山下走着。

午后，暖风，阳光明媚。青石院落，海棠步道，奇雅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席地而坐，面对着幽蓝的湖水，不时轻轻捶打着有些酸胀的双腿，却觉得有的时候，身上的疲劳却总比不上心里的安逸来的幸福，想到这里，她不觉唇边露出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