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针锋相对（2/2）

背负两世的爱恨情仇，一定很辛苦吧。

冯琴这一次终于没有再回答了。她转身背对着六娘，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太子妃这是进还是不进啊？”刘福安在身后笑道：“太子妃，您莫不是心有不诚，不愿意向圣上请罪吧？”

六娘顿了顿，无声地抬脚往前走。

刘福安上来帮她打起了帘子。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腐臭的气息从里头飘出来，六娘不由皱眉——这是身上长疮的病人到了晚期才有的症状。

最里头那张硕大的象牙床上，一个干瘦的人影映在帐子上。这一间屋子也十分空旷，只有角落里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姑姑。六娘忙伏地跪倒，道：“儿媳不孝，特来向父皇请罪了。”

老皇帝靠在梅花引枕上。他透过帘子瞥了一眼跪着的人，面露冷笑道：“太子妃还知道自己是皇家的儿媳啊。太子妃，你何罪之有啊？”

“儿媳一日不敢忘。”六娘缓缓道：“儿媳有罪，是因为儿媳久居东宫，多日不曾来圣上跟前尽孝了。”

下一瞬，一串佛珠就从帐子里头砸了出来，砸在六娘身边。上好的翡翠珠子断了线，滚落一地。

“圣上息怒。”六娘的声色丝毫未变。她心里道：圣上虽然吐了血，但还有力气砸东西，显然没有到了濒死的程度。

不知道还能拖多久……越久，越容易生变啊。

六娘身为太子妃，在生死攸关之际，她清醒地知道躺在这床上的人早已不再是自己的公公、自己丈夫的父亲，而只是东宫的政敌而已。

这就是皇权的争夺，这里没有父子，没有兄弟，只有利益和敌对。

只是六娘还是觉得难过。她现在一心想要咒死的人，好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家人，是丈夫的亲生父亲。圣上其实也很可怜，他老了，抓不住皇位了，亲生的儿子还动用兵力逼到他头上来。

“太子妃这罪过真是请得好……”皇帝的声色喑哑而冷漠：“看来太子妃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那么朕来提醒你——你说，你娘家的两个伯父在哪儿？”

不是问小皇孙在哪儿，而是宁国府的人在哪儿。

六娘扣在地面上的手指猛地收紧。

随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能害怕。皇上能够查到小皇孙被宁国府藏匿了，这是早已预料到的事情。

这本来就是一场豪赌，从皇帝病重开始，从她拒绝交出小皇孙开始……不！是从在霜河围场中太子逼宫开始的！胆敢加入这场赌局，是一开始就堵上了性命的，再也没办法回头的！

“圣上，儿媳的两个伯父都离开京城了。”她轻声道：“这不是什么要紧事，因为，京中过半的臣子们都将家眷送出京城。储位即将交替，天下即将颠覆，大家纷纷逃出京城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老皇帝的脸色渐渐地涨红了。那是气血上涌的结果。

“你说什么……储位交替？你竟敢……”他震怒道：“你竟敢诅咒朕！”

六娘抿着嘴唇。

“圣上，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她静静回答。

“说，说！宁国府的人去哪儿了！”皇帝高声喊道。他本已十分虚弱，这样震怒的喊叫令他很快开始咳嗽。

六娘上前端了床头上的一碗温热的参汤递进帐子中。

圣上抬手扣住了碗，六娘以为他会毫不留情地打翻，但最终他还是接了过去。他拿在手里，站在墙角的那位姑姑立即上前，率先舀了一勺尝试，随后才再次放在皇帝手中道：“圣上可以放心食用。”

皇帝将碗凑在嘴边上，浅浅地抿了一口，又拿出来。

六娘接了过来。她低声道：“小皇孙是圣上血脉相连的孙子。虎毒不食子，陛下又何必执着于致他于死地呢。”

皇帝脖子上的青筋不住地抖动。

“他在哪儿，你说出来。”皇帝继续道。

六娘无奈叹息：“圣上，您何必拿亲生的孙子来威胁亲生的儿子。哦，是了。您对待亲生的女儿不也更加残忍吗。”

“闭嘴！”皇帝气得大口地喘息，指着六娘：“你，你大胆忤逆，朕要杀了你……”

六娘退后一步，默然地看着他。

“圣上可以杀了儿媳。”她淡淡道：“儿媳与和敬公主都称圣上一声父皇，然而圣上只会将我们看做仇人。儿媳不怕死，因为死总比生不如死强，和敬公主比儿媳的年纪还小一岁，却要嫁往苦寒的吐蕃。儿媳听说了，升平公主在吐蕃百般不适，成婚后很快卧病床榻，还要忍受得宠的侧室暹罗公主对她的折磨，甚至被关入冷宫一年之久，正室名分名存实亡。”

“您知道升平公主是怎么死的吗？公主在去年冬季有孕，怀胎六月时，暹罗公主污蔑她腹中的龙种乃是与宫中僧侣苟合而来。吐蕃王偏听偏信，一碗红花打下公主腹中胎儿，公主小产后血流不止，病重昏睡两月，最终病死。父皇，杀人不过头点地，若是您真的非常痛恨和敬公主，不如就赐死她，也好过让她过这样屈辱的日子，被活活折磨而死。”

皇帝死死扣着床沿上的象牙浮雕，脸色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