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篇 恐婚者（1/2）

事至今日，李商周围的局面已变得十分荒唐。甜爱路那幢公寓门前的林**，他是万万不敢去走的，因为罗玲家里的人，她的父母或哥哥什么的可能会看到他，甚至与他迎面相遇，他们每个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李商鄙夷、谴责，甚至狠狠地骂他一顿，打他也说不定，仿佛他应该在他们面前感到羞愧、丑陋。?

李商的妈妈时常唉声叹气，好像李商犯了什么错，甚至更严重，出了毛病，生活中出现了大问题。李商感到这一切简直好笑。可现实有时候真是厉害得很，原本以为无足轻重的事，却也足以令人烦闷害怕，以至有些后悔了。

其实，李商觉得自己并不辜负了罗玲什么，更不欠她的。恋爱谈谈又分手，这种事在我们生活的城市里简直每分钟都在发生。李商的问题似乎是，他提出分手的时间好像晚了些，像是悔婚了。可是，悔婚又怎样呢？每个人好像都在气势汹汹地责问李商：你为什么要这样？连新房都布置好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是啊，为什么呢？?

不过是不想结婚了。想到结婚李商忽然觉得累极了烦极了，他懒得结，难道这是什么滔天大罪吗？当李商说出他的想法时，罗玲的反应初是惊愕，继而愤怒，气极了。?

仅此而已。李商感觉不到这对她的感情有什么打击。他们经人介绍认识，彼此满意，半年来相处和睦，仅此而已。?

那天晚上，当李商说出他的真实想法，即他不想结婚了时，罗玲最后咬牙切齿地冷笑道：“你当你是什么人？你当我非要嫁给你呀？真是！”?

她说得对，她不一定非要嫁给李商呀。说实话，她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人也好看，打扮得也时髦，什么都拿得出去，她完全可以找个比李商更好的呢。只是……?

唉，李商叹着气仔细想想，这件事自己好像是做得不怎么样。他有点明白，至少他浪费了罗玲不少时间，还有精力。他提出把他们一起装修好的新房送给罗玲。当李商这么说的时候，他一点不心疼，他是真心实意的。后来有一段时间，谁都没声音了，仿佛李商此举令所有人都感到了他这个决定的分量。?

其实，李商只是以此举聊表歉意，可那段时间，人人都若有所思似的。沉默，倒令李商有些尴尬。他觉得应该找罗玲谈谈。?

罗玲来了。看上去，她依然很漂亮，很精神。那年初夏姑娘们时兴穿一种丝棉交织的长袖碎花连衣裙，她也穿了这么一件，是那种红底小白花的。只是她板着脸，看上去气鼓鼓的。?

??李商朝她嘿嘿笑了起来，忘了自己原先到底想跟她说什么了。他这副样子，倒像是挺不好意思，想来跟她认错似的，其实李商根本无此打算。这样一来，李商更觉得好笑，于是越发表现得手足无措。?

好在罗玲是个聪明人，她并没有认为李商会有悔过之意。她微微翘起嘴角，脸上露出几分讥笑。接着，她劈头就盯着李商问一个问题：她是谁？?

什么？李商有点懵了。她是谁？李商想，这个“她”，难道是指什么小三？天哪！

罗玲却一口咬定李商是在春天的时候独自去北京时有了什么事情的。?

她有理由生气，这种假设令她感到伤了面子。?

真是无此必要。李商连忙否认，想让她平心静气。可是一切解释都难以启齿。谈话毫无成果，罗玲发泄完了便掉头走了。?

望着罗玲愤愤而去的苗条的背影，李商忽然深深地伤感起来。

罗玲的猜想有一部分是对的，改变源自李商在这个春天一次孤单的远行。但是，更本质的事实是，一切都是注定要发生，也注定要过去的。因为，李商自己也弄不清春天的时候为什么要独自去旅行。?

说起独自旅行，这种情形第一次发生在李商十七岁那年的夏天。那时候李商看了一部，叫做《北方的河》，十分喜欢。在此之前，还没有什么编出来的故事让他如此地舒畅而迷恋。他几近强迫地向母亲要了一些钱，无比坚决地离家远行了。?

当年的旅途无惊无险，无所谓好坏。他去了青鸟的海边，四处游荡，满足了自己对一个陌生之地的新鲜感。最后两天，他身上只剩下回家的盘缠，只好买韭菜饼充饥，晚上露宿在街边。半夜起风之时，那种彻骨的寒冷、孤单和恐惧，真是令他刻骨难忘。但这一切，回头看来不过是青春期的自找麻烦。当年，等李商极想回家时，已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不过，就是这些，以后一有机会李商还是会自我吹嘘一番，诸如海上的日出、沙滩上的黄昏、发白的牛仔裤。就像十七岁的少年背着吉它去流浪，又美丽又浪漫，说在嘴里，真是十分的开心和滑稽。而这一次，回想起来，李商真有点不好意思了。所谓的青春浪漫、流浪情结、渡假休闲、逃避事务等等，全都沾不上边。然而，挑选其中的任何一项解释李商的行为，也都说得过去。?

那段时间李商每天下班后都去陪罗玲逛街。他们采购了大量物品。当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刚刚装修好的新房时，李商累得直想呕吐，似乎把所有心情和精力都耗尽了，觉得特别无聊。?

可是罗玲还是有精神不停地抱怨、发牢骚，说什么东西越来越贵啦，质量越来越差啦，什么钱不值钱啦，说李商在店里像个木头人似的没有一点主意呀，间或还唠叨她公司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什么同事嫉妒她，老板却不重视她，什么某某和某某到泰国蜜月旅行花了两万块啦，等等。?

她一边说一边把买来的东西翻来翻去，坐在房间当中的一只座垫上，脸色苍白，好像小掉一圈。?

李商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去拍拍她的肩，或者轻轻拥抱她，像个真正的恋人似的安慰自己未来的新娘，可他实在是兴致败坏，想起一晚上陪她进过无数根本没必要进去的服装店、精品屋，看她把那些根本不可能去买的衣服拎在手中披在肩上比来比去，然后去跟凑过来的售货小姐述说一番自己不买的理由，诸如此类。还有，他买来的食物，无论是汉堡牛排还是炸鸡，总惹得她噘嘴皱眉的，他就忍不住心烦意乱地胡乱抽上几支烟。?

有时候，罗玲把手在鼻子前跟挥来挥去，以示讨厌烟味儿。这样子简直让李商想发火了。?

好像是阴雨天躺在床上既睡不着又起不来，李商又累又气，真想大喊大叫地让罗玲滚出去。但他只是抽抽烟而已，往往还烧开水泡茶洗脸，一声不吭地把罗玲送回她家。一路上罗玲一边搂着他的腰问你累吗你累吗，一边还埋怨他不说话。李商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没有兴致去揍她一顿。

有一天下班后，李商赖在办公室和人下了一盘棋，然后去街拐角的咖啡屋喝了一杯，结果由于去晚了被罗玲骂了一顿，自己竟也觉得像做了贼似的。?

和罗玲分手后，周围有好些人说李商是个混蛋，可是李商不免委屈起来，他觉得罗玲应该知道他是个好人，虽然，他很平庸。对于这一点，李商自己也从不否认。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目前的状况无可厚非，但并不等于说他对自己就非常满意。事实上，李商对自己十分失望。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他自己也无缘无故地觉得有点伤心。?

春天的时候，李商想，可能自己正是有点伤心吧。他感到自己生活中的许多事已经无法更改，就有点伤心。?

那是个美好的春夜，天气乍暖还寒，稍稍带点寒意的微风中有股冰雪初融般凉丝丝甜津津的气息。李商送走了罗玲，在夜晚清冷的街道上踽踽独行。他忽然觉得就这么走着、走着，感觉是多么的好啊。

马路两旁是昏黄的街灯，路面忽明忽暗，路边深深的小巷里传出细细的歌声，咿咿呀呀，不甚分明，就像一把旧二胡拉得断断续续。李商一个人，这世界仿佛就是他的。李商想起中学里学过的一篇课文：《荷塘月色》。什么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叶子像婷婷的舞女的裙，还有什么一阵清香，像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后来想想，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真是十分荒唐，可那个夜晚，李商竟在这荒唐的感觉里沉醉不醒，迷失了自己。他真想这么走下去，没有终结的时候。他甚至还哼起一首歌来：

春天的花，是多么的香，?

秋天的月，是多么的亮。?

少年的我，是多么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