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山间蝉鸣的长夏（11）（1/2）

两年后。

近些日子，月笙的身体稍微好了一些，剑是拿不动了，不过拿笔写两个字总还是可以的。

月笙铺了纸张在书房里临帖,竹寒隔着一道门在院落里做木工，小巧的木戒,被左参护打磨的光滑,拿了刻刀认真的刻画着什么，累了，这才站起身来，隔着窗户看了月笙一眼，月笙也正好停了笔，看着竹寒微微一笑。

多少年前,她们就是这般的相处,只是这些年，她们离得远了,感情淡了,有些事,也就遗忘了……

竹寒拍了拍身上的木屑,月笙搁下笔，认真的看着不远处一袭青衣的竹寒，她还是年少的模样青丝飞扬，而自己却已经行将就木……

悲从中来，突觉心下疼的厉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咬破了下唇，这一刻，她终于，后悔了……

白色的掌殿公服上沾染了浓重的墨迹，地上冰凉的触感让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凉，嘴里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她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竹寒听见书房的声响，看见月笙直直的在自己面前倒下，心痛的快无法跳动，夺门而入，立马将月笙抱到了床上。

……

月笙转醒过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情了，竹寒仰头靠在门边，脸上的悲伤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月笙静静的看着竹寒，突然，看淡了生死，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默，“阿寒，我想见见阿晴。”她好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好徒儿了。

竹寒转头看着她，眼里闪动着莫可名状的情绪，然后点头，吩咐了下去。

赤晴匆匆赶过来时，月笙已经撑不住又睡了过去，赤晴蹲在床边，紧紧的握着月笙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师傅，徒儿来了。”

好一会儿，月笙才转醒过来，干涩着嗓子唤了一声，“阿晴。”

赤晴看着师傅憔悴的面容，突然间的情绪奔溃，眼泪倏地就落了下来，砸在月笙的手上，温热柔滑，“师傅，师傅……”

“阿晴，莫要哭了，为师该不放心了。”月笙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来，食指微动，在赤晴的手上轻轻剐蹭着。

“师傅最好是不放心，最好能好好教训我，不然赤晴改不过来……”赤晴将月笙的手搭在自己的脸上，“师傅……”

月笙动了动身子，坐起来，将赤晴搂在自己的怀里，“阿晴，师傅这一生很高兴能有你这么一个徒弟，往日里，师傅身体无碍还能护着你，以后……”月笙爱怜的摸了摸赤晴的头发，“不过无碍，有你小师叔在，谁都欺负不得你。”

赤晴知道的，师傅怕是时日无多了，不然小师叔不会是那样痛不欲生的表情，可是……可是她师傅还这么年轻的，怎么会这样？师傅不是还没有将云水发扬光大吗？师傅怎么舍得离她们而去？！

赤晴抱紧了月笙的腰，脑袋埋在月笙的怀里，像是小时候一样撒娇的姿势，“师傅，你会没事的，小师叔医术冠绝天下，她会将你治好的，你走了要是有人再逼阿晴出嫁怎么办？！”

月笙的表情微沉，对，她担心的还有很多，可是，时至今日，她已经力不从心了。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年岁再来保护自己的徒弟，所以，这只能交给竹寒了；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年岁来将云水发扬光大，所以，这只能交给她的徒弟了；

她亦没有多余的年岁再值得谁真心相付，可是，那个人，又要交给谁呢？剩余的人生还那么长，她舍不得她孤苦伶仃，却又不想她将自己忘却，到底要怎么办呢？

月笙爱怜的捧着赤晴的脸，拇指轻轻的拭着她脸上的泪痕，“阿晴，将云水交给你，师傅是放心的，我知道，你并无心接管云水，这算是师傅强求你了，这是为师能给你最后的东西，你或许觉得这是累赘，可是真到某些无能为力等的时候，你又会庆幸手上有这样的力量，足够保护你放在心上的人，云水是我的夙愿，穷尽了一生也未能完成的夙愿，我将它交给了你，我的夙愿便也算是完成了，你若不愿，你可以将掌殿之位交给任何一个人，为师都不会责怪你的……”

师傅还是同小时候一般，谆谆教导，赤晴红着眼睛摇头，“不是累赘，师傅给我的我都喜欢，师傅不能完成的，我都可以替师傅完成，只是师傅，别离开我……阿晴只你这么一个师傅……”

月笙闭了闭眼，若是还有机会，她又何曾愿意离开喜欢的人，可是，她没有机会了，一点儿都没有了……

月笙抵着赤晴的额头，“阿晴，千万不要违背了自己的本心，师傅实在不愿你像我这般，不过三十载的光阴，活的这么的累！”

“……”

半个时辰后，赤晴红着眼眶出了北偏院，将路灼给师傅带了过来，北偏院门口已经围了一大群的人，可是没有掌殿的召唤，谁都不敢擅闯一步。

竹寒依旧站在门边，面无表情，红绾心疼的守在师傅身边，默默无言。

路灼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月笙看着小家伙两年光长武功不长个头的模样就想笑，安静半坐在床上笑看着路灼。

“掌殿大人？”路灼乖乖的站到掌殿面前，她已经不小了，明白生离死别的意思，委屈的瘪着嘴看着月笙，“您找我？”

月笙偎着淡色的被子，苍白的脸色不如以往的精神，却依旧好看的很，路灼看着掌殿，又挪的近了一些，“掌殿……”

月笙笑了笑，伸手揉在路灼的头上，“嗯……路灼，做阿晴的徒弟，你开心吗？”月笙和路灼相处的时间很短，却是从赤晴、竹寒、红绾的嘴里了解了这小家伙很多，也实在庆幸，当初让赤晴收下了路灼。

小家伙郑重的点头，“我很庆幸能做师傅的徒弟，没有师傅，四年前我就死在信州城了，师傅不仅救了我一命，还收我为徒，教我读书写字，教我武功，从没有人像师傅一般，对我那么好……师傅就是我的一切，灼儿最喜欢师傅了！”

“那就好，那就好……”月笙取下手上的系着的银铃，将路灼唤到跟前，“路灼，以后我就将我最喜欢的徒弟托付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保护你的师傅才是呢！”月笙将银铃系在路灼的脚腕上，微笑的对路灼说道。

路灼的喉咙哽咽了两声，咬着下唇，委屈的看着月笙。

月笙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听话。”

路灼抹了抹眼泪，“灼儿一定会好好保护师傅的，掌殿大人不用担心。”

月笙看着给路灼系在脚上的银铃，“这算是掌殿送你的，最珍贵的礼物，莫要弄丢了。”

路灼下意识的缩了缩脚，卖力的点点脑袋，“路灼一定不会弄丢的，弄丢了自己也不会弄丢它的。”

“……”

遣退路灼之后，月笙又召见了白侍。

白侍卸下右参护一职之后，在崖边禁闭了一年，最后竹寒到底还是心软了，让白侍留在以往的院落里，任由得她自己安排。

白侍整日整日的呆在房间里，谁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这番突然出现在人前，众人才发现，往日意气风发的右参护像是老了不少，看的人心寒。

……

白侍从房间里出来，对着靠在门边的竹寒轻声说了一句，“掌殿让你进去。”

竹寒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直到最后一刻，才想得到自己吗？不过，无所谓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已经再习惯不过了。

竹寒对着白侍开了口，两年来的第一句话，像是服软，也像是怨恨，“白侍，她有今日，你罪不可恕……”

白侍无言以对，只是在错身而过的刹那，她仿佛看到竹寒红了眼眶，那么的无措，那么的让人心疼。

夜色降临，房间里点起了蜡烛，昏黄的烛光跳跃的让人心下不安，竹寒跪坐到月笙身边，沉默的陪伴着她。

月笙亦是沉默了许久，胸口疼的厉害，只是她现在连捂住胸口的力气，都没有。

“阿寒。”月笙的声音轻轻的，听上去有些缥缈。

竹寒微微俯首，凑得近了一些。

“阿寒，师姐以后大概不能陪你了。”

一瞬间，泪如泉涌，竹寒含泪看着月笙，她的脸上有悲伤，有不舍，却是被泪水模糊，看不真切她的容颜。

温热的泪水滴在月笙的脸上，一滴一滴，越滴越多，竹寒猛然抱住月笙，埋首在她的颈窝，情难自已的哭出了声，“月笙，你别不说话不算话……”

一声声，哭的月笙心疼，而她却是无力的很，只能微微动手捏着竹寒的衣角，“怕是，要食言了……”

竹寒手上的力道越大，是她错了，她不该有意疏远师姐，那日她更不该和师姐发脾气的……没有什么事比得上师姐留在她身边更重要的，是她太贪心了……

她舍不得……

竹寒咬住月笙脖颈上的软肉，泪水顺着流进了月笙的心里，“月笙，师姐……你别不要我……”

月笙终于是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泪，声音喑哑，“阿寒，师姐后悔了。”

……

红烛燃尽，天色已明。

竹寒紧紧的握着略微冰凉的手，留恋的看着她的容颜，俯首在她的唇上缱绻一吻。

白雪染尽青丝，芳华错付流年，她真心以待的人，已如昨夜星宸。

竹寒推门而出，红绾在看到师傅的瞬间就红了眼眶，究竟是如何的深情，才能让她师傅，一夜白头。

等在门外的人，都是一夜未眠，都在等着掌殿的消息，竹寒面无表情的走向赤晴，“跪下！”

赤晴屈膝而跪，垂首，谁都看不见她湿润的眼眶，竹寒将手上拿着的木匣子放在赤晴手上，轻声道，“掌殿遗令，御殿首席赤晴，接任掌殿之位，为云水第三代掌殿，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赤晴接到沉甸甸的木匣子，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倏地滑落下来，师傅……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从此以后，她连见师傅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周围的人立即跪地，哭声渐起。

竹寒悲哀的看着跪做一地的人，师姐，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这一生，你实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