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万钧速除恶,因缘际会进穆家(2)(1/2)
罗院长和冯管事见蕴华停下了,回头望她,见她面无表情,又去看周管事,脸上带着探究。蕴华见状愈恼,这就说:“请罗院长和两位管事稍等我一会儿,临时想起一件要紧事,容我去交代下。”
罗院长忙说:“不忙不忙,我等在此等候小姐。”
蕴华这就又折回屋子里,叫了长信、长用过来,低声叮嘱他们几句。长信看蕴华领着叶香、玉竹、罗院长和两位管事走远了,悄悄出了荣养堂,叫上一辆洋车,“鸡儿胡同,快!”
蕴华先去东院。罗院长说把东院四十位老人集中在一屋,方便谒见小姐。蕴华听闻停下脚步,目光泠泠,赫然变色。叶香说道:“说什么谒见,我们小姐多大,那些老人家多大,罗院长真爱说笑。”
“哎呦,呦,是我说茬了,府上是最讲礼仪的人家。”罗院长连连告罪。
蕴华决定先敲打他几句,“言语上一时不察不要紧的,我知道罗院长将老人家们照顾得细致妥当就行了。”也不去看他脸上是什么颜色,先往最北头的厢房去了。见屋子里左边三张木床,右边两张,床上均铺着墨色白花老粗布床单,再有一个柜子,一张大圆桌子和六张椅子,家具也算齐整。屋子里住着八名老太太,统一梳着整齐的发髻,老人们见有生人进来,几个原先斜躺在床上的慢慢坐直起来。蕴华赶忙请她们躺下,先介绍了来意,又一一问老人家们高寿,最近身体可康健?饭菜吃得可口否?夜里睡得踏实不?平日里怎么打发时间?这八名老太太里有两名说话利索的出来跟蕴华交谈,都是六十岁出头的年纪,老伴儿过世了,膝下又没有子女,不得已找了养老院住下。蕴华问一句她们答一句,话不多,偶尔还会往蕴华身后的罗院长望去。
蕴华待了一刻钟,往下一间厢房而去,如此慰问了三十来个老人,发现老人家们对她似乎有些防备,基本上是她问什么老人们答什么,绝不多说一句旁的。这时护工们和厨房大娘们端进来几屉饭菜,揭开一看热气蒸腾,是白米饭和白面馒头,再有一些小菜和酱牛肉,汤是疙瘩汤。留下一名护工给盛饭,剩下的人接着往别的屋送饭去了。
蕴华要了一个馒头跟随大家一起吃。她吃饭自有仪态,不言不语,细嚼慢咽,静静享受食物本身。没吃下几口,却忽然听叶香喊道:“老人家,您慢着点,慢着点!”
是李阿婆和王阿婆两个,将半个馒头塞进嘴里,结果一口气咽不下去,不上不下地卡在嗓子眼里,满脸通红,极为痛苦。玉竹和周管事见状赶紧倒水,让老人家慢慢喝下几口,叶香又说:“别着急,深呼吸。”轻拍阿婆的后背,让其把食物顺下去。
她们这边一通慌乱,剩下几个老阿婆却好似不为所动,照旧吃自己的,且一手一个白馒头,左右开弓。蕴华瞧出不对,打量着众人。
这群老棺材瓤子,平日里没给你们吃够么,这么下老子面子!罗院长心中暗恨,又不能明着骂,只说:“都慢着点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平日里都没吃的呢!”
贼喊抓贼、恶人先告状也不过如此了。蕴华放下筷子,脸若寒霜,“罗院长,且不必吓唬这些老阿婆们,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索性摊开了明说吧,也不必闹得难看。”
罗院长和冯管事一怔,还是罗院长老辣些,当即稳住,堆起一脸笑意,“小姐打什么哑谜?我不懂了。”
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她们这些人干什么用的,不可能让小姐出来跟人对嘴,玉竹当即站出来,竹筒子倒豆子似噼里啪啦地说:“北院的东西厢房好敞亮,您锁得却严实,里面是什么?荣养堂的老人家平日里都被您使唤干什么去了?这李阿婆和王阿婆为何逮着白馒头不要命似的狂塞,您都给他们吃什么了?”
罗院长却说:“东西厢房是库房,都是一些库存的东西,小姐若不信,可以立时去打开箱笼检查。听小姐的意思,是说我苛待老人们,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但请小姐想一想,我真这么做了,老人们都在这儿呢,请她们哪个出来指认我!”
这群孤苦无依的老人家们被他一伙人欺压怕了,又怕蕴华年纪小,脸嫩耳软,今天查不出什么真章来,走了之后更受罗院长欺负,所以人人苦不敢言。罗院长也是笃定没人出首充当苦主,蕴华也无可奈何。蕴华却恍然一笑,说:“叶香,去看看其他屋的老人家们都吃饱饭没有,除了腿脚不好、卧病在床的,都请过来。再有那些厨房大娘和护工、门房,也都叫上。”
不一会儿屋子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蕴华又一扬下巴,叶香将房间的风帘掀开,冷风中长信领着一队人候在院子里。
罗院长和冯管事面面相觑,等罗院长看清楚那一队人的装扮,棉袍外罩一件灰布大褂,宽袍大袖,黑布鞋,这是侦缉队的典型装扮,不禁煞白了脸,真没想到这二小姐做事情又快又狠!
只听蕴华说道:“老人家们,罗院长平日里诸般苛待,是我们不察,现在才知道,让你们受了委屈,对不住。”说罢走到人群中间,往左右各深鞠了一躬,又说:“我还知道老人家们常被逼着去北院的厢房里做卷烟,再用马号的骡子运往烟市。若头疼脑热不去的,动辄挨饿受冻,是不是这样儿?别怕,我请了侦缉队过来,只要有人出来指认,侦缉队立即将罗院长和其同伙带走,我也将他们开除,以后让周管事管理荣养堂。”扫一眼站成一溜的工作人员,又说:“你们当中大多数是真心待老人们好的,但却也有几个与罗院长为虎作伥,念在不是首恶,只要也站出来自省,我从宽处理。”
这些老人家们年老者七十多了,岁数小的也近六十,都经历过大半个世纪的动荡,年老无依,自然胆怯多虑。这个地方纵有欺压,再有不好,好歹也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再怎么也比一张破草席两床破棉絮要饭来的强。眼前这位衣裳华贵的东家小姐,年纪轻轻,说白了还就是个娃子,能换下罗院长是好,可万一不行呢,以后还不是得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县官不如现管,老人家们都认这个理。而那些工作人员,有人是往日里被逼勒过甚,失了胆气,有的是与罗院长沆瀣一气惯了,算准了蕴华没证据,都不说话。因此人人噤声屏气,一时间鸦雀无声,场面僵持起来。
罗院长脸上好一番得意。总有一群娃子啊,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以为凭着腔子里那点儿热血就能干一番惊天动地来。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么!
可以想象往日里罗院长一干人是何等淫威,以至于眼下老人们人人怯步!蕴华咬牙愈恨,穆家自她高祖定居北京城,百年来数代人经营,富而能仁,周恤贫困,乐善好施此乃家训,穆家人时刻不敢或忘。今日却任由一个小小的荣养堂院长假借穆家之名作威作福,我若不将你收拾得利利索索的,你只当我穆家没人!也不去看他,冲长信招手。长信请侦缉队郑标队长进屋,说:“这位是北京侦缉队的郑标郑队长。”蕴华点头,徐徐道:“您好。我家出资修建的养老院出了这样儿不光彩的事,真是愧对乡邻,也让您笑话了。”
郑标二十来岁,从普通的侦缉队员熬到队长的位置,七、八年间也见识了不少平头百姓和达官贵人。但看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子气度风华,言语进退有据,也不敢轻视,忙拱拱手,“穆二小姐言重了,不知眼下如何区处?”
“请随我家伙计长信前往北院,清点并查抄私藏的烟丝和卷烟。”
侦缉队抄家是老手,由他们动手,藏得再深也能给提溜出来了!那批烟丝是投重金购入的原材料,再有已经制好来不及销售的卷烟,也值老钱了,这是打蛇七寸,罗院长一下子急了,就顾不上抵赖,忙嚷道:“慢!慢!二小姐,卷烟不是烟土,我这也算不上走私,没有国民政府的明文规定,就是侦缉队来了,也不能说没收就收哇,总得师出有名。”
这是罗院长今天犯的第二个错误。首先就不该轻视蕴华,其次再不该到了此时此刻还继续小看她。可是当他看见穆家二小姐微微一笑,嘴边梨涡里绽出诡异的况味,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听蕴华说:“侦缉队肩负护卫治安,维持商市秩序,实乃国家利器,我若说不上子丑寅卯来,让人指摘我公器私用,岂不有损穆家?” 她气定神闲,侃侃而谈,叶香和玉竹是知道这位二小姐学识宽泛的,而在场的长信、周管事、郑队长等人看她一个小姑娘颇自信挥洒,也愣住了,只听她说道:“民国十年八月一日,北京政府颁布《征收纸烟捐章程》,推广卷烟统税体制。明文规定纸烟捐为国税,由中央征收,对烟制品不分在华制品与舶来品,均要进行税务登记。具体采用驻厂员制度,由驻厂员将卷烟厂名牌之价格调查登记,报卷烟统税处编成《卷烟牌名价格税级一览表》,作为纳税之依据。罗院长此处卷烟厂乃私设,劳工乃耳顺古稀老人,自然没有报备卷烟统税处,也没有驻厂员。既然一切正规手续全无,今天侦缉队就能以缉查之名拿你。”言罢转向侦缉队长,“请教郑队长,我说的对不对呢?”
郑标看蕴华这才多大点儿孩子,就能将事情说得有理有据,愈发不敢以孩童对待,正色道:“穆小姐说得很对。”一挥手,两名便衣上来要押走罗院长。
罗平坤甩开那手铐,扭动着胳膊嚷嚷,“这可不行。前些日子段总统还请来各界名流、军政要人共襄大举,要制订宪法,依法治国!就算你们要稽查,罪名未定之前也不能铐着我。可没有哪一条律法说漏税可以关押人。”
蕴华和郑队长都没想到罗平坤能往依法治国上掰扯。民国虽历经十四年,然而各个军阀忙于高筑墙、抢积粮、速称王,国会几经起伏,到现今南北分立,政治、经济、法律、教育、医疗依旧一片混乱,无法可言,无法可依。六年前一群年轻人创办《新青年》,呼吁德、赛两位先生,即民主、自由、人权、法制和科学,倒是春雷初动,振聋发聩,却很快淹没在军阀混战的洪流中。
蕴华知道《征收纸烟捐章程》,是由薛希来口述,而每尝谈及法制之混乱现状,薛希来只下一个“重建体系”的考语。曾言,从前清顺治年间道一直沿用到宣统二年的《大清律例》中“匿税”一条规定,凡客商匿税不纳课程者,笞五十,货物一半入官。于入官物内,以十分为率,三分付告人充赏。务官攒拦自获者,不赏。“匿税”在《大清律例》中,既有“笞责”、“杖”、“流”等体罚,又有“追征”、“充公”等财产刑罚。辛亥革命后,袁氏窃国、张勋复辟、直奉战争、直皖战争、护法战争层出不穷,关于匿税的刑罚也无人改革,既有沿用清廷之说,也有人提倡为文明故,应该取消刑罚,一律改用经济处罚。所以现在罗平坤嚷嚷不能把他带走,也是有理,只是这样一来就起不到威慑作用,老人们愈发无人敢上前揭发他过往作为。
郑队长却不在乎,侦缉队执法是要有尺度,然而这尺度还不是自己拿捏?穆家这事儿明摆着罗平坤压榨老人,她穆二小姐斯文讲理,一听“律法”就被唬住了,侦缉队却不亏心。挥挥手,“少废话,到了侦缉队再跟你讲律法。带走带走,都给我麻溜儿着些。” 再一冲蕴华拱手,领着一队人马走了。
老人家们一看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罗平坤三两句话的功夫被带走了,脸上都有些动容。蕴华说出三个护工的名字、还有三个车夫和冯管事,让长信和周管事将他们先看管起来,每个人口述所做恶行,签字画押。“这几人往日里都跟罗院长是一伙儿的,对不对?我现也将他们处置了,老人家们这下该信了吧?能跟我说说实情了吗?”
几十个老人家一下子没了顾虑,气氛开始活络起来。尤其有些个老人家长期敢怒不敢言的,情绪激动,老眼浑浊,嚅嗫着,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蕴华也不急,让剩下几名护工和厨房大娘帮着先稳定下老人们的情绪,有什么苦楚再一一向她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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