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黄土一丘随处是（1/2）

奔过重重叠叠的一道又一道门墙，跑过繁繁复复的一进又一进院落，穿过曲曲折折的一条又一条游廊，梦里的逸阳全然不知自己如此狂奔了多久，眼前那条将人折磨得几乎要发疯的路，长得仿佛根本就没个尽头，直让心急火燎的逸阳跑得快要精疲力尽，却还是没有跑到风儿居住的王府后宅西院。

逸阳顾不得自己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胸口里有什么在不住地滴血，让他忍不住连连地低唤：“风儿，我回来了。风儿，求你不要出事。”

终于，逸阳一把推开了西院的院门。

花枝掩映的西院里，却是空荡荡地不见半个人影。正房里没有风儿，连长生也不见影子，屋中甚至连风儿日常用度的物什也全然没了踪迹，仿佛这世上就从来不曾有过那个让逸阳一直牵心记挂的人。

逸阳益发地张皇失措，四下里寻找，连声呼喊“风儿”，却始终听不到半点回答。

也许，风儿还会在那个小跨院里？

逸阳胡乱地拨开郁郁葱葱的金镶玉竹，大步踏过窄窄的石子甬路，一把推开院子西南角上那个小小的海棠花门。就在这一刻，梦里的逸阳竟然有了一刹那的恍惚：仿佛时光霎时又回到了逸阳带着风儿走进这王府的第一天晚上，自己也是四下里寻不见风儿，也是这样推开这个海棠角门去寻她……

可就在小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逸阳不由得呆住了，这个原本只是久无人气的小小院落，四下里原本生得自在葱茏的草木，此时已经都变做了一人多高的枯黄衰草，风儿曾经住过的小小几间房舍，也已经倒塌做了破败的残砖断瓦，被天上凄冷冷的月光照得愈发幽暗恍惚，森森然如同经年鬼宅一般。

这时的逸阳开始疑心自己如今是在梦中，却猛地发现一丛荒草后面似乎蜷缩着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逸阳霎时也顾不得这是梦还是真，心头陡然一阵狂喜，想也没想就冲上前去：“风儿！原来你在这里！让大师哥好找！”谢天谢地，那小小的身影果然就是风儿！

一身墨色衣衫的风儿缓缓抬起头，那雪白的脸孔登时就将逸阳吓得浑身一震：“你、你这是……”

风儿却歪着头，朝他调皮一笑道：“大师哥，连你也认不出我了么？”

逸阳伸手过去就要抓住风儿的胳膊：“你怎么又到处乱跑？快跟我回去。”

风儿却在逸阳眼前轻烟一般地消散开去。逸阳大惊失色，连声大呼：“风儿！风儿！这是怎么了？”

他正发疯一般地四下找寻，却又见风儿从不远处的一棵枯树后面探出头来，嘻嘻笑个不住：“我就在这里啊，你抓不住我，我不让你抓住我。”

逸阳急追过去：“风儿，快别闹了，跟我回去。”可那树后面却根本没有风儿的影子。

逸阳连声呼唤了十几声，才终于看见风儿又从另外一棵枯树后面探出半张惨白的脸孔。这回她还是笑着，却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回不去了，大师哥。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求你放我走罢。”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惨淡，剩下些似乎都是哀求的神气。

逸阳只觉心痛如绞，声音里也有了哽咽：“风儿，是大师哥对不住你，大师哥不该丢下你，大师哥错了。风儿，你跟大师哥回去，大师哥求你，求你回来。”

风儿忽然又是“嘻嘻”一笑，白惨惨的面容上又现出一个天真的顽皮笑容：“可是，这回我是真的回不去了呀。我的血都流尽了，我的身子也碎了，他们都说我已经死了呀……”忽然，风儿还带着笑的眼睛里涌出两大颗泪水，挂在笑吟吟的脸上，诡异非常，“大师哥，你知道么？她一块块割掉我的肉，她还一下下砸烂我的骨头，真的好疼，好疼的……谁也不来救我……你们都骗我……”风儿脸上的泪渐渐变成了两个血珠，红得刺人眼目。

“风儿，我求求你不要死！大师哥错了！求你回来！”逸阳的一颗心似乎已经碎裂开，他什么也顾不得，扑上去想要抱住风儿，却只是抱了个空。

风儿的身子似乎只是一缕薄薄的烟雾，只有那空荡荡的墨色衣衫在风里微微飘动，风儿的脸孔渐渐淡去，声音也越来越轻：“活着的时候，我是个人嫌狗憎的野娃子，死了以后，我也仍旧是只无处可去的小孤鬼。我谁也不怨恨，这就是我的命，我活该不得好死……大师哥，你看，下雨了，那雨里有我的血，红红的多好看……”漫天的赤红色血雨凄凄而落，染得天地间都是一片惨烈的红。

风儿，就又那么在逸阳眼前散去了，留下树枝上一块黑色的玉，在红色的雨中滴落着殷红的血。从极远极远处，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传来一个女孩子凄厉无比的哭声：“我怕……我好疼……好冷……”

梦里的逸阳发疯一般地喊着风儿的名字：“风儿你回来！风儿，我求你、我求求你……求你不要死，是我害了你……我错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逸阳终于再一次看见了风儿，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风儿。

就仿佛是回到了二人成亲的那夜，初嫁的风儿薄施粉黛，一脸娇羞地半垂着头，此时的逸阳却已经不似当时的矜持，急慌慌上前，一把拉住风儿交握在膝上的双手，只觉得那两只小手冷得像冰，逸阳不在意，只瞧着将头垂得更低的风儿，近乎卑微地求问：“风儿，求你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看着风儿偷偷抬头瞧了自己一眼，逸阳心头闪过略略一丝丝欢愉，可还是忍不住再要追问：“风儿，咱们再也不分开，一生一世都在一处，好不好？”

眼瞧着风儿擦了胭脂的小嘴轻轻抿了一抿，似乎是微微有了一个笑容，逸阳轻轻凑近风儿，正要吻上去的一刹那，眼前的风儿就那么又生生地消失了，只剩下了一身鲜红如血的嫁衣落在床榻上，渐渐地，那鲜红如血的嫁衣真的化作了一滩鲜血，殷红得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