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岂佑弗识无明孽(2/2)
约莫走出将近里许,一直脸色铁青的闵槐方才开了口:“这孩子先天并未能足月,乃是小期而生,而且只怕其母怀胎尚未足八个月,故此这孩子天生心脉未全,气血未足,能出生未死,已属极为少见,又能长到如今这般年纪,也只好说是天意如此。”说至此处,他停下脚步,回身咬牙望着秦正杰,“这孩子可是十三岁么?生辰可是在九月?”
秦正杰看他一直脸色不善,心中不由也是焦急,赶忙答道:“不错,风儿今年正是十三岁,生辰乃是九月初九——难不成,这孩子的性命堪忧么?”情急之下,右手一把便死死握住了闵槐的手臂。
闵槐一听到“九月初九”四字,高大魁梧的身子微微一震,脸色越发难看,配了他那天生来的凶悍面容,当真如同是将一个“丑”字活生生写在脸上。直到自己手臂被秦正杰一把攥住,一惊之下,却也登时得以清醒了过来,他张了张口,却迟疑了,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可怖之事,赶忙背转身去。
秦正杰却是大惊,追上一步急问:“闵大夫,这孩子到底还有没有救?”
闵槐大喘了几口气,似乎也将情绪缓过来不少,摇头道:“非也非也,秦掌门不必担心。这孩子虽是元体羸弱,受了伤又未加合宜的药石,但在下虽不能替她补全心脉,但保住她的性命倒还有把握。若是将养得体,恢复到从前的情形倒也并非十分困难。”
秦正杰听他如此说,方松了口气,忙将握住闵槐手臂的右手松开,赔礼道:“在下方才情急失礼,还望闵大夫海涵。”仍是十分不放心方才闵槐的古怪神情,接着又问,“不知闵大夫方才问起小徒的年纪和生辰,所谓何故?”
闵槐先前还一摆手说了句:“秦掌门也说方才是一时情急,又何必如此客套?”听他下一句又问起这个,也沉吟一下,随便敷衍道:“不过是为了计算如何下药着方而已。”怕秦正杰还要再做追问,赶忙抢先说道,“既然已知道另徒的准确生辰,在下此时便要一个人静静琢磨一下,细细思量如何落笔下方子,秦掌门可先自便,在下过会子自己回去便可着方。”
他这一句“过会子自己回去便可着方”,却是让秦正杰焦急万分地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才总算见闵槐铁青着脸回来。他进门也不打招呼,径直在桌后落座,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写好方子之后,竟是一刻也不再多耽搁,连茶也不肯再吃一口,便匆匆告辞,离了九离山而去。
闵槐途中并不敢稍有耽搁,直到天黑也不停下投店,只是带了从人提灯连夜赶路,终于在第二日,天已经过了二更时分,总算赶回到了金匮谷。
一进自己的药庐,见那人果然仍在等候。
闵槐详细说了风儿的病情,又讲了自己如何地着方下药之后,才“嗨”地了叹息道:“前辈,那孩子果然是心口上有一颗朱砂痣。”又是顿足叹息一声,“我认得十分清楚,果然是我当年助恶做下的孽障。”说罢颓然瘫坐在椅子上。
突然,闵槐重重一掌打在自己脸颊之上:“造孽啊!亏我一向还恬不知耻地说我闵槐为人光明磊落,做事做人从未有所亏欠,上不欠天,下不欠人。”说罢又是一掌抽在自己另一边脸颊之上,“我哪里不亏欠?我亏欠这孩子和她母亲的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补偿了。”
那人既不言语,也不阻拦,只是坐在正中主位上冷眼相瞧,此时天正三更,屋中灯火却已昏,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好半晌,方冷森森开口道:“亏你还是个医家。”
闵槐一听此言,脸色越发地难看,也不敢抬头,仿佛是自言自语:“我当真是发过誓要医人救命,可当年他们不是要杀我,而是拿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相要挟,家父家母年事已高,我妻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我开始也是不肯低头就范,可才只说了句‘不能’,他们就……就将我四岁的儿子一刀砍死在当场……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砍掉了头颅,他还看着我,眼里都是泪……“说到此处,一个高大的汉子再也说不下去,竟捂着脸呜呜痛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阵,闵槐又道:“我年近七旬的老母亲当时就昏了过去,我妻也因为受了这极大的惊吓,立时便有了滑胎之像,可他们却不许我靠近家人,只一味逼着我去为一名怀孕不足月的女子强行催产,只说若不能让那婴孩活着落草,立时便要将我全家个个都寸寸斩磔而死。”狠狠抹了把眼泪,闵槐用两只大手捂着双眼接着道,“我万般无奈,只好先以蓖麻油炒鸡蛋为餐,待一个时辰后又以九厘元寸香配肉桂为药,再辅以金针刺合谷穴,折腾了足有一夜,终于将一个七个月大的女婴活着催生下来——我记得千真万确,那女婴的心口处便有一颗朱砂痣。”
抬眼见那人仍旧不开口,又高声道:“我已然是遭了报应!等那些人放了我,我才知道我妻已然小产而亡,而家母却是在几个时辰前一醒过来见媳妇出血不止命在旦夕,为了求那些人救媳妇一命,撞墙伤了头,第二日也驾鹤而去,不到半年,家父也病重而亡……我不过只是为了保全我一家老小,到如今却是家破人亡,这报应难道还不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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