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乾 7(2/2)
小奴婢怀疑地看着他:“官人是什么人?”
“我是你们世子爷在建康的朋友,多年未见了,今儿路过龙城,特地来看看他。”
“原来是世子殿下的朋友!”小奴婢说,“我们王爷最近身体不好,临朝的事儿都交给世子爷了。”
“你不是说你们世子爷不爱临朝吗?”
“是不爱,所以现在朝堂上的事儿都没人管,都是国相和诸位大人在把持呢!”
何正满眼堆笑地冲他点了点头。
梅十一也顾不上其他了,隔着大老远就拱起了手,道:“大监!大监啊!多年不见,您老人家怎么来这儿了!”
何正被这一声喊叫惊扰了欣赏的心情,目光和缓地放向梅十一,眼角瞬间褶出三条山川大河,好像对梅十一能够出来接他见怪不怪,双手朝前一拱:“见过世子殿下!”
他怎么知道“世子”?
梅十一一愣,伸出的手紧紧攒住了何正,原本挂在脸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下来,渐渐地与眼神里的晦暗之色连为一体,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和应答,先前储存在喉咙里的话脱口而出:“陛下还好吗?”
陛下八十多了,从不生病,眼不花耳不聋,吃嘛嘛香,有什么不好?
何正的脸上永远挂着菊花般的笑容,反攥起梅十一的手,回道:“好!好!他老人家好着呢!”
这是一声阔别多年故人相逢的友好问候,可却问得梅十一手心冰凉,他嘴角僵硬地一抽搐:“大监……”
“你的事儿,陛下都知道了,”何正轻轻地在梅十一手背上拍了拍,眼望着他如沐春风地笑着,好似一丝安慰,又好似漫不经心,“这不,陛下让我来宣读圣旨了——给你的旨意!”
梅十一忍着七上八跳的心情,缓缓地跪了下去,洛原跟着跪了下去。
何正从大袖袍里抽出圣旨,念道:“上曰:朕昨夜梦及越王之孤魂,啼蹄哀哭,久盘桓于荼蘼之蕊,朕心甚痛,遥想当年,勋率四千梅氏子弟归降,浴血奋战南夷,又授南人以文化,居功甚伟,至于百越内乱,实乃蛮人造谣生事,以至越王勋虽身死而不能正其名,朕每念及此,痛心疾首,今既矫枉之,复越王梅氏牧勋越王之位,其像入明光宫。穆王思氏生儿有方,至于其子无咎上能辅国安民,下能驰骋疆场,力抗南蛮,亦有厥功,朕心甚慰,特赐穆王思氏西凉种马五十匹,帛二百匹,丝绸二百匹,无咎当承袭思氏爵位,特加赐潇湘城城主。钦此。”
梅十一听着何正洪亮的声音如流水般灌入耳朵,心情复杂,一时愣在了原地。
明诏暗喻。
自盘古开天辟地,三皇五帝治天下以来,一国之封主,被隔着一大片土地另外得加分封的,恐怕只有梅十一一人了。老皇帝没明说,也不好将如今的思无咎就是越王遗孤梅聘,甚至是当年搅得建康鸡犬不宁的梅十一一事昭告天下,但把潇湘给了他,无疑是告诉他,皇帝他老人家虽然远在建康,却对他的所有的氏都了如指掌,他已经知道了梅十一是越王梅牧勋的遗孤,知道了他被怀揣着某种目的的穆王收养……皇帝他老人家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可皇帝知道的是全部吗?他怎么会知道全部呢?
而且还对梅牧勋正其名、复其位,这个恩典,似乎太大了些。
梅牧勋濒死之时黯淡的目光、李孟嬴枯竭的毫无血色的脸、薛疑狰狞的笑、廖峰躺在棺椁之中的尸体,还有近乎疯狂的况宝、孱弱无助的况宏、至今下落不明的况容、绝望的况颂臣……所有人的脸在他眼前,缭绕不去。
真的尘埃落定了吗?
梅十一忽然觉得有点冷,不由得抱进了手臂。
越王梅牧勋从尊贵无比的一国之王,沦落得国破家亡,被辱以逆臣的罪名,只用了端端几个月的时间,而梅十一筹谋得到这一切,花了整整十七年。
人生几个十七年?
如果他没因廖峰的良苦用心服下蛊毒,没因思无疾的蛊惑反害廖峰,没有逃离穆王府,没有因为思无疾的追杀跳下城墙,没有去白狼,没有回建康,没有想潜入司吏府调查旧案,没想法设法去巴结太子和皇帝……也许就不会有今天。
每一步,都像上天注定的,为了让越王——那个到今天为止梅十一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父亲的人的灵魂得到安息而特意安排的。
十七年后,老皇帝把原本属于他的一切,重新加工,给他冠上的“思”姓的帽子,把这一切又还给了他,可梅牧勋却不在了,他的母亲李孟嬴也不在了,那个不谙世故、每天都要把越王府掀一遍底朝天的小霸王梅聘也不在了。
何正晃了晃梅十一:“世子殿下?”
梅十一猛地回过神来,伸手去接圣旨,却又恍然记起什么似的一缩手,道:“大监,我恐怕不能从命……”
何正一愣:“这是为什么?”
梅十一:“我有欺君之罪。”
何正笑道:“世子爷,您还不明白陛下的苦心吗?他老人家这是把整个南中放心地交到了您的手上啊!天下之大,古往开来,谁能获此殊荣?世子爷,您能把这一切向陛下他老人家坦诚,就是对陛下他老人家的肝胆相照,你信任陛下,陛下也信任你,您可别浪费了他一番苦心啊!”
梅十一下意识地看了洛原一眼,后者轻轻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目光。
“唔……”梅十一低吟着,似乎还未想明白到底要不要接皇帝的圣旨,那卷圣旨却已经被何正塞到了他的手里,托着他的胳膊肘子把他拉了起来,关切地问道,“世子爷,穆王爷可还好?”
“不……太好。”梅十一略一垂眸,遗憾地说道。
“怎么?”
梅十一压低声音,附耳说道:“失心疯。”
何正脸色微沉:“哦,那可不妙。那他人现在何处?”
“在后殿呢!”
“我去看看?”
“那我去为大监准备饭食。”洛原冲梅十一点了下头,然后转身而去。
梅十一对何正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者稍微弯了弯身,反伸手请他向前,梅十一也不再客套,引着他去了后殿。
穆王大院如旧,这里的火棘开得更旺盛。
迈进院门的时候,梅十一的嘴角扬了起来,大声喊道:“父王,陛下让何大监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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