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2）

有时沈习总有一种错觉，她似乎是陷在了时代的泥石流里，满身污垢，寸步难行。这才是拂去岁月静好表面下的那一层属于她的真正实质。尽管那个新的时代已经离她而去，她却无法将它存在自己身体里的痕迹尽数抹去，生活并不是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了，之前或好或坏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的，在这个旧的时代里，她的灵魂根本找不到归属，她从未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强烈的感觉到自己正在过着颠沛流离的精神生活，因为在她身上，有的不止仍是现代的思维，还有它遗留给她的那个时代的后遗症：焦虑。

幸运的是，这些焦虑在最近的几个月里大多数都被平静沉淀下来了，仿佛已成为身体里的一块固体状的物质，与血肉融合为一，却不再像一盘散沙似的游移不定，伺机而动了。本来她以为抛去焦虑的人，脑袋里那些吵杂的声音，至少能得到片刻的宁静，可是宁静到底未曾降临，精神就率先被枯燥乏味所充斥，当她又一味开始忍受这些时，哪里还有闲心去考虑别的。

这样说来未免有些残酷，但是谁又能否认呢？假如现在她又突然消失了，那这里的一切仍旧会回归它本来的面目，不是吗？难道她还能自以为她的出现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影响？不会的。人的性格习惯一旦稳定下来，就不会轻易为了谁而改变。她也不认为自己一旦消失，半夏就会因此伤心难过而意志消沉什么的。她甚至想象得出来，当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仍旧心情平静的埋头于那堆泛黄的纸张上面，而晚饭的炊烟当然会照常升起。是这样的，一定是，不是她太悲观，也不是她刻意把人性都想得这么冷漠，因为这就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婚姻的真相。而他的那位老母亲，她想了想，大概只会啐一口晦气，随即又开始如火如荼的为自己儿子张罗对象了，搞不好老母亲还能找到另一个更软的柿子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那种。

自从来到狐仙山之后，至今为止，沈习对亲人的挂念，比之从前她在外面读书的时候，也并没有增加太多。只是时不时的，她会在脑子里浮现出爸爸坐在沙发上，边看报纸，边拿着茶壶，将茶水冲得溢出杯沿仍无所觉的一幕，还有妈妈站在厨房里，身上围着她给她买的哆啦a梦的围裙在切橙子…

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些琐碎了，尽管她从未刻意去记得，然而平日里，她却从不曾注意过这些的。这样看来，小小的思念还是有的，但真正挂念到类似夜里偷偷抹眼泪的地步，目前是真没有。因为她认为自己是那种天生泪腺迟钝的人，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沈习再看见沈爸沈妈时，却发现他们居然都已鬓发如霜，自己的眼泪是否也会夺眶而出？她不晓得。也许是天性使然，总之沈习很少会特别记挂着什么人。而故乡，想必对任何人都是具有意义的，就算意义不大，也不能就说全无意义，她虽然谈不上对它爱得有多深沉，可是偶尔的那种绵绵不断的怀念，也是不假的。

而一旦选择和半夏结婚，就意味着不仅是表面上，还有精神上，她都要放弃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日子可以重新开始过，但那并不意味着人就必须抛弃过去。她如何舍得？她舍不得。她舍不得她原本的家，因为那里边有着她的至亲家人，最舍不得的人，除了沈爸沈妈以外，还有吴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