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华堂喜宴(1/2)
午后斜阳穿过窗棂照在她侧颊,显出一股活泼明亮的气息来,睫毛长长的,就像两只蝴蝶停在了眼睑上,展翅欲飞。他望着她,脸上忽然显出一种看不透的复杂神情来。
“你看什么啊?”阿婧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觉得上天待我不薄……”他眼眸里有奇特的叹息之意,垂首凝视着右手上尚自可见的疤痕,“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从未想过我们会有今天……我一直以为自己这一生在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巧儿吗?
十年前,阿婧还未进入雪羽楼的日子,沈家刚刚谋权,加上雪谷老人归仙,拜月教势力而起。沈绛失去颜巧儿,被父亲逼迫去绿云山寻回冰弦剑主,也是那个时候他与阿婧第一次在绿云山见面。
她心下大震,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还是巧儿!难道真的如卫祈暝说的那般,是他辜负了巧儿的情感吗?难道所有人都是颜巧儿的影子,只因为自己跟巧儿眉眼神似,只因为花溪跟自己......
阿婧突然觉得一丝冰冷,不知道怎么想,她明明已经信任沈绛了,现在却不得不。
夕阳从山上落下,风也微凉起来。
沈绛走后,她抱膝坐在绣楼的最高处,看着山后夕阳的光辉一分分消失,昙山的灯火一处处地点亮,头顶的星光也一粒粒地闪烁起来——这原本是她在一天里最喜欢的时刻,和喜欢的人一起并肩坐着,看着窗外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村落,令人感觉到生命的愉悦和宁静。
然而这一次,她心里却有了某种森冷的感觉。
阿婧在冷月下一处处地看去,一切宛如重新浮现在眼前。
苏微轻轻叹了口气,足尖一点,无声地转身下了绣楼。风动竹声,月影西斜,被竹林细细筛过,在地上均匀地漏下如碎银子一样的月光。她垂头看着地面,心里忽然一动——地面上的竹影里似乎陡然缺了一块,形状好生诡异。
她抬起头看向屋子对面的竹林,细细端详,果然发现枝叶间似乎有一个缺口,月光正是透过那一处完整地洒落下来。她心下一惊,翻身跃起,掠入竹林,朝着那个映射出来的缺口处奔去。
只是轻轻一点足,便落在了竹枝上,俯下身去。
果然,那一株竹子上被利刃齐齐截去了一部分枝叶,看断口,竟然是不到一日之前留下的——竹林茂密,如果不是被月光筛漏了踪影,在白日里根本无法看出来弥端。在竹枝上残留着依稀的血迹,一滴滴顺着竹竿流下。
她越发觉得心惊,沿着那些痕迹一路追了下去。
一直追到昙山外,那一线细微的血痕,才终止在后山一处野塘之中,再无痕迹。
阿婧蹲下身,用手指拈了一撮带血的泥土,放在鼻子下嗅了一嗅,脸色微微一变。昨日夜里下过小雨,土地犹自湿润,这血的味道里却带着一种辛辣的恶臭,似乎是中了蛊毒。
她望着竹林后那片小小的野塘,如同苗疆的池塘一样,这个野塘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湿热地带特有的鸢尾和睡莲,几乎看不到底下幽暗的水面——她想了想,便伸手斩断了一根竹子,顺着那痕迹缓缓探入塘里,搅了一搅,沿着底部搜寻。
忽然,竹枝末端似乎沾到了什么体型颇大的东西,一时间难以移动。阿婧眼神凝聚,瞬间手臂用力,将竹竿从水底拔了出来——哗啦一声,水底那东西随之被带出,冲得水面的浮萍植物纷纷歪倒。
那一瞬,她无声地倒抽一口冷气——
竹枝末端被钩住的,居然是一具白森森的骸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具白骨捞了上来,仔细检查。白骨上的血肉虽然腐烂殆尽,然而从骨殖的新鲜程度来看,这个人死去其实并未超过几天,竟然被吸食的就剩下白骨了。但骨架完好,找不出任何刀伤的痕迹,只是整个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黛
色,透明如琉璃。
那应该是中毒的表征。
是中了什么毒呢?这个人,又是谁?
她心里一凛,心知不对。
“明翎蛊?”阿婧一丝诧异,那样奇异的死亡状态,在中原确是不存在,况且蛊毒的施展向来只有苗疆所有,这......阿婧只觉得后背发凉,难道是拜月教也收到消息了?难道是什澈又回来了?难道是凫晨又派人前往了?
她正想着,忽然间觉得脑海中猛然一阵眩晕,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不,不对!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中毒了?怎么可能……人已经烂成了这样,尸毒的效力不该如此剧烈!难道还有别的……
袖中的手不自禁的开始颤抖,竟有那么一丝恐惧——
她不作地抽了一口气,忽然间觉得头有一些奇怪的晕眩。
不知道是不是晕眩的关系,她看到周围的月光忽然间变得分外明亮,明亮到有些耀眼。她暗自吃惊,警惕地站起了身,握
紧了手里的棠箫。浮萍密布的水面上一片寂静,连一声昆虫鸣叫都听不见,水底下却隐约有浑浊的鸣动,如同人的喘息。
她忽然觉得有森森的冷意从脊背蔓延,霍然回头。
竹影深深,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这么晚了,她一个人离开雪羽楼外,的确是不太安全!
眩晕的感觉如潮水一样袭来,几乎把她瞬间拖入黑暗之中。苏微踉跄起身,转身想要回到竹楼的方向,心里却也知道已经来不及——忽然,她看到月光下平静的池塘忽然动了一动,咕嘟一声,有个大水泡冒出了水面,碎裂,仿佛水底有什么东西在吐气。
一张溃烂不堪的脸,从水底浮了上来,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那样混沌、漠然的眼神,仿佛死鱼一样的发白。
在那个瞬间,她一咬舌尖,用剧痛缓解了眩晕的感觉,再也来不及多想,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疾奔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天地混沌成一片。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接近。虽然眼睛看不见,然而多年来出生入死造就了她野兽一样的本能,阿婧想也不想地反手切出,咔嚓一声,发出沉闷的钝响,有骨头应声而断。
黑暗里有人倒下,却有更多人还潜在暗中。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人仿佛被吓住了,竟然没有再度靠近出手。
他们只是远远近近地尾随着她,却不再靠近。
幸亏沈绛来的及时,离开后不久觉得事情不太对,便返回去看阿婧,谁知道她竟不在,便一路追了出来,幸好遇见了。
“阿婧......”
阿婧像看见救星一般扑到沈绛的怀中,今晚是这样的厄事,她是再也不想看见了,“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怎么了?”
“是蛊毒....,我们,我们回去吧。”阿婧愈发觉得身子异常的沉重,觉得身体好像不可受控制一般的沉重,在沈绛触及她双手的那一刻,指尖触及的瞬间,眼前便是骤然一黑。
这一次的黑暗如同天幕坠落,灭顶而来,迎面砸落。
她没有再发出一声,便合上了眼睛,陷入了无止境的昏迷。
一切重新陷入了沉寂,冷月下只有风声入竹,疏朗冷冽。
“阿婧,阿婧......”
黑暗之中,竹林之后有一个粉色的人影恍然而过,带到沈绛察觉之后,模模糊糊的看见了她的脸之后,那影子便分身离开,再无踪迹。
是巧儿,一定是巧儿了!
她回来了,他的巧儿回来了,回来了。
但是现在,在他身边的女人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女孩儿了,而是阿婧了。
巧儿不愿意出现,她宁愿在远处,只是在远处观望他一眼便罢了,毕竟是年少青春的张狂,她年少的回忆,年少的岁月全部都给了那个雪羽楼主,只是现在,回不去了。
作为拜月教主,私自逃离月宫,逃离滇南,来中原会见老情人。这若是让凫晨跟绮真知道了,她怕不是性命不保,或许会落得一个比死还要可怕的下场了。
但是,就为了见一面,值得吗?
或许在她心里,值得——
婚期将近,楼中的事物越来越繁琐了起来,布置、宴请、装扮,这倒是把沈绛忙的昏天黑地的,他担心阿婧身体,不让她插手,不让她累着,但是让他看到自己这样辛苦,心里也恨不是个滋味的。
“婚礼的事儿还是我来安排吧,楼中还有其他事物等你处理,”她道,“你不用操心那么多。”
“哪有新娘子抛头露面操办婚事的。”沈绛摇着头,叹了口气,坚持着道,“不是还有尹沧跟司苒么,还是我来办吧!”
一直到回到绛紫阁,沈绛拉着她的手,却是沉默,一路无语,似乎有些心事。阿婧感觉到了有些僵硬的气氛,便开口问:“对了,七月七日的婚宴,你准备成什么样了?”
“酒宴差不多订好了,洛阳罢市三天,开整整一百席。”提到这个,沈绛顿时振作了精神,对答如流,显然是为此用了很大的心思,“我从潼中那边请了松鹤楼最好的厨师,还订了五百坛好酒,其中杏花酒、梨花酒、十八仙、香蛇酒、古辣酒各一百坛。还有你最喜欢的,冷香酿......”
他说得兴兴头头,阿婧却只是在一边听着,若有所思。
“是啊……”她喃喃道,“那天会很热闹吧?不知道会来多少人呢?”
“唉,我们两边好像都没什么亲戚可以请――不过,至少一定会很热闹。”原重楼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屈指算着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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