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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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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南京的第五天早上,她数遍了窗外那棵梧桐树上的所有叶片,依然看不清前程未来。她知道如果自己再这么昏昏沉沉地在这个小房间里窝下去,她将会彻底消沉。她上网搜索租房信息,迅速锁定目标、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紧接着便出了门。还记得那天阴雨连绵,刮着不大不小的风,七月末的南京竟然有点冷。她拖着行李箱从小旅馆里出来,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过,溅了她一裤子污水。她哼了一声,自嘲地想“真是出门不利啊”,眼疾脚快,赶在下一辆车开过来之前穿过马路,去到了小旅馆对面的公交站台。那天的站台上除了她只有两个人,一个刷手机、一个抱着胳膊发呆。她收了伞,掏出手机看时间:还不到十点钟。原本想刷刷朋友圈来着,密码只输了第一个数字就打住了,抬起头,目光在对面的那一大片窗户上仔细搜索。她总觉得那些窗户里一定潜伏着那样的目光,像激光扫描仪似的落在她们三个身上。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千篇一律的呆板的木偶,于是便收起手机,转过身,假装对广告栏里的海报产生了兴趣。玻璃上清晰地反映着她的脸,她盯着她,她也盯着她,目光冷冷的看不穿。真是好笑啊!你在防备谁呢?你到底在怕什么呢?在这个偶然的下雨天,你偶然走进一座陌生的公交站台——也不过是这个偌大城市的千百个公交车站里最普通的一个罢了,而你呢,又是这千百个公交站台里成千上万的等车的人里的普通人——你怕什么呢?你老老实实站在那儿好了,跟几个素不相识日后也不会相交的人站在一起,很快就会有一只长方形的铁盒子把你装起来,运送到这城市的另一头。你样貌平凡、气质平庸,浑身上下毫无亮点,谁会专门看你呢?

她等的铁盒子来了。她上了车,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车流、树木、商店、行人,或静或动的,在这种天气里,都显得寡淡无趣,她看着这些仿佛无声电影里的画面,不知不觉地坐到了下车的站点。一下车,她就蒙了,辨不出东南西北,搞不清到底该往哪里走,退到路牙子上,伸着脖子左顾右盼,缓了好长时间;然后开始向“北”走,在人声、车声与汽车行驶之间激荡出的连绵水声交织成的凌乱的城市噪音里,逐渐找回了方向感,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往南走。她停下来,打开手机导航软件,设置了语音导航,转身向北,重新出发。

那座楼?

啊,是的,的确是四年前他们聚会的那座楼啊!竟然到这儿了!

那天晚上灯火通明,二十多号人围坐在一张好大的圆桌边,每个人的脸都明亮得像一只白炽灯泡,笑着回忆前尘往事,将一杯又一杯的酒灌进肚子里。你暗地里悄悄留意着班级里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子的脸——她的脸可真白啊,上面浸着两团桃花红,真好看!目光聚焦的所在,溢美之词汹涌如潮,她快乐从容地应对着,软绵绵地喝了好多酒。

一晃四年了。

思绪从旧事里浮上来,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凌乱斜街上。她停下脚步,转身回望,眼前是完全陌生的景象。真是奇怪啊!她想,不过就是走了一次神,怎么就走到这儿了?那一刻,她怔在那里,似乎在想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想。短暂的失神之后,她继续走,走来走去在原地兜圈子。方向感失灵了,导航软件也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卡住,她只好硬着头皮给对方打电话。于是,她听任某处的某个年轻女子的指挥,穿街过巷,来到一个老小区的门口。长着绿青苔的围墙紧密地收拢着几栋居民楼,香樟树下是蓝色铁皮顶的车棚,里面歪歪斜斜地停着几辆落满灰尘的自行车。她从围墙上那口圆形的门走进去,电话里的女孩子告诉她,

“我就住在一单元,你按401的门铃,我给你开门,然后你直接上四楼。”

她在门上敲了两下,正要敲第三下的时候暗红色防盗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孩子在里面飞快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哗啦啦”地卸了铰链,开门请她进去。光线不甚明亮的小客厅里陈设一目了然:门口处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鞋柜,再往里几步,右手边是一张老式的棕色皮沙发和一张小茶几,斜对面放着一张木质餐桌并两把木椅,餐桌和墙之间塞着一只淡绿色的老式冰箱,那种低沉连续的嗡嗡声就是它发出来的。房子是旧房子,家具也是旧家具,连墙上的装饰画都是旧了很久的:一个戴着草帽的红唇女郎托腮而笑,沉醉在一种暗久远的朦胧里。女孩子披着条大丝巾懒懒地引着她往里走,口中说着自己如何忙的话。她盯着丝巾上大朵大朵的虞美人花,心想:这披肩看着不错,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她看了卧室、洗手间、厨房,听女孩子介绍房间的时候,问询家电运转情况、费用缴纳方式以及有关上一个房客的信息,尽量表现成一个老道的租房客。女孩子很爽朗,在回答完她的问题之后,也把她自己的情况——工作呀、婚姻状况呀、作息习惯啊之类的——告诉了她。金融行业的女孩子啊,难怪这么犀利!是不是因为经常喝酒脸色才不好?她看完了、也听完了,站在小客厅里想了一会儿,瞧着女孩的神情逐渐紧张,抱歉地说自己再去看看别的房子。

女孩子抱臂倚在门框上,让她可得想清楚,“现在在南京这么便宜的房子可不好找啊,一会儿还有三个人要来看呢。”

“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有点远,晚上下班回来时间有点长。谢谢你啊,我再看看吧,打扰了。说着便往外走,女孩子“哎”地一声超到她前面,伸手拦住了她。她讶异地看着她: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换成了一副焦急的神色。

“跟你说实话吧,之前那个舍友已经走了好久了,这段时间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心里实在有点害怕,只想找个人作伴。我看你人挺不错的,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你再考虑考虑吧。”

她的话的确触动了她。当她下班回来,看着小屋空无一人,一定感到很难过吧,甚至觉得自己可悲可笑——她才从这种氛围里逃出来,如何不了解她的感受呢?然而这一回她没有松口,只说自己爱莫能助。女孩子欲言又止,没再说什么了。

她接着看下一家。房子也在老小区,出租的是侧卧,狭长的一间小屋子,也就七八平的样子,目光稍稍一转就看完了。只有四样摆设: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一把椅子和一只布衣柜;窗户有两只,小的开在北墙上,大的那只就在写字台对面、房间东墙上——从窗户望出去,视野开阔,居民楼、梧桐树、大厦群赫然在目。此时应该是晌午了,太阳早走到窗框外边了,房间里光线清明透亮,但是柔柔的,不刺眼。

推开房门的时候她就知道不必再看第三家了;她不在意房间大小,也不在意装修是否精致,只在意两样:写字台和窗户。她一看到这张写字台和这扇窗,就把其它东西全忽略了,而且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住进来之后的情形。

——瞧,几个月之前她还那样痛苦、那样沮丧,恨自己不清不楚地怎么就困在了这个地方!现在想来啊,她在这里停留,就是为了这张写字台和这扇窗!然而如此珍贵的年轻岁月的人生进程因为这普通得不值一提的两样小东西而停滞,这样的缘由,她怎么敢细想、又怎么敢承认?有时念头一闪她记起原因,更多时候她将它忽略。她坐在这张写字台前、面对这扇小窗,几百个日日夜夜,阅读、写作、苦思冥想,反思了一千一万次、痛苦了一千一万次,有些困扰了她那么多年的问题,终于不再那么重要了。现在你自己说,这张桌子和这扇窗到底值不值得你停留?就想着大大步大步地往前走、往前跑,然而人生一世,时光短长,怎么可能一直跑、一直走呢?

那天的阮真真美啊!她那把乌黑如墨的长发是盘起来的,细长优美的脖颈白的像雪,穿着一件藏蓝色的a字型连衣裙,双腿交叉地站在她自己的房间门口,说话的声音是那样温柔甜软,低着头轻轻一笑,像夜风拂过的百合花——她一直觉得,如果以花作比,阮真该是白色的百合花;她想,当初周明森就是看到了那样的阮真,才忍不住心动的吧!她觉得阮真是百合花,但是阮真始终不这么认为,阮真觉得百合花是她的假象,她是辣椒。王婷抱着胳膊倚门而立,和她面对面站着,卷曲的额发在眼睛上方弯成波浪的弧线,偶尔笑一下,比之前在楼下看到她时温柔许多。她在小旅馆里浏览招租信息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两个女孩子和她是校友了,此时一聊,又发现她们俩也是老师:一个大学老师、一个小学老师。她心里特别吃惊,只觉得一切怎么会这么巧!不过在和她俩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年半之后她想明白了,这一切哪里是什么巧合呢?你们相遇,只是因为你们相似。一个人在路上走的时候并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但是你在中国走,必然遇到中国人;在北极行走,又怎么会遇到热带雨林里的芭蕉树?

从白铁门里出来,阳光霎时将她淹没,脑袋更恍惚了,不由扬起脸,目光落在面前这幢楼房顶层最东边的房子上——蓝色的玻璃窗反射着七月的阳光,亮晶晶的,十分刺眼——她眯起眼睛,感到很庆幸:总算有一个能地方安心住下来了。由找房的顺利引发的喜悦像寒夜里突然生起来的篝火,如此真实地温暖着她,快乐的潮水一波波地激烈地拍打着她的心田,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许多年的一个春天。

那时母亲和弟妹还在东北没有回来。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阳光穿过青黑色的片松林,在祖坟地里垂下一片淡金色的轻纱帘幕。一个白胡子的乞丐上门要饭,背着一只脏兮兮的化肥袋子,手里颠着好大一只豁口碗,站在她家大门口念经似的说话:行行好吧,给口饭吃吧,行行好吧,给口饭吃吧——大概是这样的话。那时她和爷爷奶奶正在堂屋里吃早饭、或者刚刚吃完早饭,因为奶奶给了他一碗糊涂(苏北农村秋冬早饭晚饭最常吃的食物,用麦子面、玉米面、碎花生、碎黄豆等五谷杂粮熬制而成的浓稠的糊糊,状如其名,又‘糊’又‘涂’);奶奶在洋锅子里盛了满满一海碗糊涂,倒进他的破碗里。她站在门口,瞧见那老乞丐慢悠悠地一直走到东坡头,在被太阳照得金光灿烂的麦秆堆前坐下来了。她趁奶奶不注意溜进西屋,从面盆里摸出一张奶奶亲手烙的玉米煎饼揣进怀中,飞奔去了东坡。白胡子老乞丐接过煎饼时如何欢喜她不记得了,只记得他黑乎乎的嘴唇像口簸箕似的不断颤动着,嘴里蹦出好大一串重复的字:好、人,好、人,好、人……她看他吃饭,看着看着,抹起眼睛来,哭得好伤心——好伤心,真的好伤心!老乞丐在金光地里埋头吃饭的样子成了这些年为数不多的会令她从梦中哭醒的场景之一。

到目前为止,她遇到了许多人,有刻骨铭心的亲人,也有面目模糊的陌生人。以前从未深思,为什么,那些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在她生命里的某个时刻忽然出现,然后像火星子似的一闪而灭。二十六年求学路,从第一份工作里辞了职,一个人在家窝了一整年,然后落寞狼狈地逃回南京,在那间黑乎乎的小房间里待了几百个日夜,如今又搬到这里——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像爸爸说的,爷爷家的人天生心软,注定不能成事,所以宿命就是要让我们四处奔波?所以,在这种注定奔波的宿命里,只能遇到一些可有可无的人?许多个夜晚,当她不可自拔地再次沉溺于往事之海,那些陌生的面孔便会像鲸鱼似的从水底浮现,令她无法自持地长久揣摩、时常痛恨:前途无着、此身未定,而她居然还有心思想那些不相干的人!

然而,在理智几乎丧生于怨恨之手,她竟然从没意识到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一点:如果不是那些陌生人,那么在一个又一个辗转失眠的长夜里,她大脑空空、该有多煎熬!他们的存在,填充了她的回忆,充实了她原本苍白无趣的人生,尤其当她际遇糟糕、情绪跌入深谷,那些如同流星划过天际一样在她生命的天幕上一闪而过的陌生人可不就像雪夜燃起来的篝火,在她迷路的时候为她照明、在她快要冻僵的时候给她温暖、在她自卑到底的时候出现在她的回忆里甘当配角。对于她这个陷落在自我封闭的深渊里的人,他们就是生活抛给她的绳索啊,因为攥着这绳索,深渊里的人才没有继续坠落。

回去!回家去!

她乘着自动扶梯缓缓升到阳光下,头脑逐渐清明。

穿过面前这片广场,在售票大厅的自助购票机上买完票,从侧门进入客运站大厅、乘自动扶梯上到二楼、通过第一个安检口,一直走到43号候车口——只要这么做,甚至用不了半个小时,她就可以回家了。

“不好意思啊,美女,让一让。”

她机械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将路让出来,身后冒出一个青年男子,提着深蓝色的旅行包,急匆匆地往广场那边跑去了。她在旁的花坛上坐下来,目光黏在那个男青年的背影上,一直看到那人的身影没入客运大厅的阴影里。现在不是客运高峰期,广场上没有多少人,望出去的目光毫无遮挡,来来往往的人,大都面容沉静、不见喜色。只有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不同,他从远处走来,脸上的笑容大得跟客运站的招牌似的,就这样笑着一直走到她面前,低声问道:“美女去哪啊?”

“不好意思,就在这里坐坐,哪也不去!”

中年男人的笑容顿时消失了,骂骂咧咧地走去了。她冷笑着哼了一声,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妈妈,你说我回——老奶奶这段时间还好吧?”

“早好了。今天早上还看她在屋山头和俺庄那些老妈妈(苏北方言,指老年妇女)坐一块说话呢。”

“那行,我就问问,没别的事了,我挂了啊。”

她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扶梯口,两只脚一前一后落在踏板上,缓缓沉向地下。

——亲爱的,我到阿根廷了!给你报个平安哈

这两年,她学会了克制情绪、隐藏感情;从去年七月份离家到现在,情绪上频繁起伏,拜其所赐,她发现她又学会了在自己身上做实验——从经历中总结得失,然后在接下来某些事情上加以践行。从客运站回来之后,她躺在床上,梳理事物的头绪,发现了一种对她来说非常危险的情绪:自怜。她明白,如果没有这种情绪,她会比现在坚强多了。她发现了这一点,就开始实验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有意克制情绪、时常暗示自己要坚强。

看教材、看文献、想课题,研究计划修修改改,几番其稿,终于在截止日期到来之前完成了博士报名。当一个人打定主意一定要把一件事做出结果来,那么时间对于就会又像空气又像风,等她完成了博士报名,2017年已经走到了尾声。2017年12月31日一过,无论用那种方式计算,她的二十郎当岁真的成为过去了。

她先打了妈妈的电话,是父亲接的,说妈妈去锅屋(苏北方言,指厨房)盛菜去了。自从十二月初因为奶奶犯病回来,父亲没再去大连了,就跟着村里一个包工头在县里干零活。她知道,在许多个静悄悄的山村夜晚,父亲母亲一定会长吁短叹地悉数一年光景,说今年又没挣着什么钱。电话里声音嘈杂、杯盘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她听见父亲有力地咀嚼着,声音里满是喜悦:“俺们一家人今天聚餐的,你奶奶、你小叔和小婶子、你妹妹和王南(妹妹的丈夫),还有伟伟,都在这儿。”

她听见小婶婶的说:“是小松电话啊?四哥你叫她在外边多吃饭,太瘦了”。

她:“你们怎么吃这么早啊?”

父亲:“不快过年了么,一到这时候不都是两顿饭么。”

是啊,她连这个都忘了。每年冬天天气很冷的时候,她们那边家家户户就开始一天吃两顿饭了。具体的原因么,她没有探究过,不过她想大概是以前的人太穷了,冬天可吃的东西又少,只好减少摄入、将一日餐三变成一日两餐,并逐渐演变成一种风俗延续至今。

“你奶奶就在我旁边,你跟她说啊?”

“你把电话给她吧。”

老奶奶扯着嗓子长声喊道:“小松子啊!小松子哎!你吃饭了莫也?”

“吃了——”

“天冷了,你在外边多吃饭啊!”

“昂——”

“我你摸担心啊,我现在都好了,头也好了,也不喘了,都好了!”

她湿着眼睛笑起来:“好了好啊,好了好。”

“你爸爸还要给我拿药,我说我好了不用再拿了,他非得拿不行,又去药房里买了一大包子,得花多少钱呀!”

“花多少钱你莫心疼,对身体好就行。”

“你今年三十咯,得找对象了啦!”

“找,今年就找。”

说完了,不禁在心里自嘲:大傻瓜!今年马上就过去了!

——甜汤来了,哎吆,能热的,赶紧给我腾块地方吭!

是母亲。母亲端着甜汤来了;她一定弓着腰、捧着汤,一溜小跑到桌前。电话里传来小源源兴奋的嗷嗷怪叫——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到母亲做的甜汤是多么诱人了,可惜呀,她喝不着。

“你们吃饭吧,我也出去找点好吃的。”

“不跟你妈妈说话啦?”

“不说了。”

不说了,这一番,已让她餍足了。她心满意足地收了电话,发现有那么人给她发消息:家长、学生、课程顾问,还有一条消息是雷晴的。不久之后,阮真回来了,敲开她的门,兴冲冲地问她身上衣服搭配得怎么样。她瞧着阮真快乐明媚的样子,心道,爱情果然能让人变美啊。她说好看,阮真却不满意,来来回回换了三遍衣服,终于穿着第四套高高兴兴出门去了。今晚怎么过呢?她将房间看了一圈,给王婷打电话。

“今晚要不要一起出去跨年?”

“怎么跨啊?”

“当然是好好吃一顿了,吃完饭之后到处走走。”

“去哪儿吃呀?”

“要不还是咱们楼下那家鱼馆吧,和你吃的一地顿饭就是在那儿呢!”

她选了烤鱼店最里面那个房间最里面靠墙的那一桌。房间里以过道为分界对称地排列着六张桌子,她到的时候,右手边那桌五六个女孩子正在热热闹闹地吃饭聊天,两个人化了妆,其余几个素颜,桌上还放着几副眼镜。她在心里笃定道:嗯,她们一定是机构老师。于是悄悄听她们谈话,听到了“小孩子气人”、“涨工资”、“加班”等内容。她沉浸在一种“果然如此”的轻飘飘的得意的氛围里,忽而警觉起来:她们不会正好是厨房窗户外面那家教育机构的老师吧!

她去做饭,刚走到用来分隔客厅与厨房的那道玻璃门那儿,那家教育机构就出现在视线里了:一共两个房间,左边那个很大,摆满桌椅;右边那个很小,被文件架和办公桌塞得满满当当的,窗台上放着两盆长得很好的绿萝。关上窗户,房子里太闷热;打开窗户,如果对面有人,那么她就会毫无遮挡地整个儿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人任人观赏。那间狭小的办公室,就在正对面,比她们的厨房矮一层。

她有些紧张了,不禁挺直身子,同时留意着她们视线起落的方向。几个女孩子将脸凑到中央,越说越投入,压根就没往她们这边看。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坐姿随之松弛下来,注意力不再聚焦在那一处。透过花窗,看见对面的房间逐渐被填满,男人一律衣衫整齐,女人一律妆容明艳,谈笑风生,笑容在白色的水蒸气里时隐时现。她的目光落在最年轻、最好看的那对年轻男女身上——男士背对她,女士面对她,所以大部分时候,她看那位女士,并在她笑得最开怀、最美的时候,通过那位男士的背影猜测他的面容与品性。为什么她可以那样耀眼呢?她看着再次灿笑的那位女士心中感慨不已,不由环顾四周,就在这时,看到王婷笑盈盈地走了进来,穿着一件玫瑰红的修身毛衣。灯光昏暗,红毛衣鲜艳欲滴,衬得王婷肤白唇红,很有几分明艳的光彩。她看过王婷,忍不住又朝花窗那边的女士投去一瞥。可惜,那位女士的脸隐在白色的水蒸气后面,看不太清。

王婷在她对面落了座,左右瞧了瞧,凑过来小声说:“你看,大家都打扮得这么漂亮,就咱俩好朴素啊。”

这时她才注意到王婷没有化妆。“你今晚怎么没化妆呀?”

王婷把手机举在面前,一面左右比划着照镜子,一面道:“这几天心情有点低落,三十——”说着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发现三十岁的女人再怎么化妆,脸跟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也不一样了。”

“那是肯定的呀,你当人小姑娘脸上胶原蛋白白长的啊。”

“你说这胶原蛋白怎么就流失了呢?”

“据说脸上出的油就是被分解的胶原蛋白。”

“啊!真的假的?”王婷说着从包里抽出一条纸巾,对着手机屏幕在脸上猛擦一气。

“脸要搓坏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看的,不一定科学。不,应该是很不科学,你看我,万年大干皮,要是出的油就是胶原蛋白,那我现在不得满脸胶原蛋白啊!”

王婷停止了搓脸的动作,左脸换右脸、右脸换左脸,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嘟起嘴,在手机屏幕里照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了手机:“我感觉自己也没什么变化啊!”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说是不是我以前一直忙着学习,没注意到自己的变化?”说着忽而凑过来,神神秘秘道:“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进南大的么?”

她摇了摇头。

接下来王婷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她的大学奋斗史。菜上来了;菜上全了;蒜泥四季豆吃光了;鱼也要吃光了。这时王婷已历经波折、从一所“双非”二本院校考进了南大、又从南大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刚在外面租好了一个房子,大好前程唾手可得。嘴唇上被藤椒水煮鱼辣得火烧火燎的,她放下筷子,端起被子连灌好几口。王婷的语气陡然一沉,关于大好前程的描绘中断在一个杯子上,

“我当时就觉得那个水味道不对,可是杯子都刷了那么多次了,怎么回事呢?有一天我不小心把杯子摔坏了,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么?!”王婷曲着食指在餐桌上猛敲几下,目光紧紧地抓着她,痛心疾首地问道。

“什么啊?”

“蟑螂!尼玛!我喝水的塑料杯子夹层里居然有一只死蟑螂!天哪,我都不知道,我竟然喝了一年多的蟑螂水啊!我也是醉了!”

她一口水憋在嘴里差点喷出来,连忙查看手里的玻璃杯。

“从那之后,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赚钱,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说完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地喝光了一杯水,将杯子往桌上一放,眼睛里亮得好像映着两团小火苗。

她看着这样的王婷,脑海里浮现出去年七月份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那天上午,她就站在巷口那棵歪脖子的梧桐树下面,东张西望地等待着,看到王婷——当然,那时候她还不认识她,不知道她就是和自己约定看房的女生——挎着包,远远地冲过来——用“冲”这个词一点也不夸张,那天,王婷弓着上身,面色严肃,走得很着急——就像刚从银行里取完钱怕被坏人盯上的人那样,捂着包、弓着背,走得又快又警觉,因此王婷一从海宁路上拐过来,她就注意到她了。她眼睁睁地看着王婷在她面前往返了三次,确定了她就是和自己有约的人,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说实话啊,去年七月第一次见你,你一脸严肃,捂着包,走得飞快,我还担心你不好相处呢。”花窗那边,那个美丽的女人再次以手掩口,愉悦地笑起来——她的手也很好看。

“尼玛,那时候正好碰到一个难搞的学生,每天焦头烂额的,心情不好啊!”

“我以前也像你一样,觉得没事就应该多笑笑,可是后来我发现其实这样不好。你知道么,我刚工作的时候,有一天下了班在北京西路那边走,一个老头子走过来,说他是来南京旅游的,钱包被偷了,没有钱回去,问我能不能借他点钱坐车。他给了我他的电话号,说他一回去就把钱还给我。我看他穿得干净得体,戴着一副眼镜,跟大学教授似的,一心软就给他拦了一辆出租车,问清了那个老头要去的地方,让司机把老人送回去,车费付了两百块。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挑了挑眉。不用猜了,王婷上当了。

“我左等右等也没等来老头子的电话,就打给他呗,结果,尼玛,成空号了!还好我当时留了个心眼,要了司机号码,打给司机,司机说那个老头子半路上就下来了,要走了多余的车费。”

“为了这个事,我恶心了好几天。不过能怪谁呢,只能怪我自己,那个老头的骗术也没有多厉害,我还傻傻地上了当!谁叫我充好人呢!我跟你讲,一定不能把自己的善良表现在外边,不然人家不骗你骗谁!最好是让自己看上去就凶神恶煞的,那样就没有人敢上来惹你了。”

“算了,不说这么,说点有营养的。我们学院明年三月份有出国的名额,你说我要不要申请?”

她想了想,问道:“出国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帮助么?”

王婷:“也不能说没有帮助吧。我要是继续干这一行出去肯定有好处;不干这一行呢,出国对事业没多大帮助,不过肯定能拓宽视野、增长见识。”

她:“要在国外待多长时间呢?”

王婷:“两到三年把,如果想留在那里也可以申请延期。”

“你自己想不想去啊?”

“肯定想啊。如果这次机会错过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就申请啊。”

“可是我又怕以后不走这条路,这种情况下如果去了,那几年可就浪费了。”

她悄悄叹了口气。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一直以来和阮真、王婷聊天时始终笼罩在心头的那种怪异感是什么:是无奈——她们频频发问,不断提出各种问题,看似在寻求答案,却一直让自己停滞在苦恼徘徊的阶段,从未真正顺着问题向下思考、从未真正试图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她们只是苦恼地等待着,一段时间过去了,最后期限来临,答案不证自明;不久以后就会沮丧地发现,又是一次无可奈何的妥协。

她挑拣着语言,尽量用一种不那么尖锐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亲,我觉得你是太在意问题本身了。与其不断纠结,不如咬牙做个取舍,不论选什么,都将全部精力投进去,有问题就解决、有困难就想对策。”

王婷:“我知道啊,可是哪有这么容易啊?”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埋头吃喝,杯子撞在大理石桌面上叮当有声。

那对亮丽的年轻男女起身了。男士接过女士递来的大红色皮包,女士穿上白色大衣,然后伸手拉着男士的臂弯,笑望男士,做出了一个俏皮的撒娇的表情,男士领着女士,一起走出了她的视线。她看到了男士的脸,心道:果然很般配啊!不由心生羡慕,当然了,也感到失落。

王婷:“一会儿想看什么电影啊?”

她:“最近有什么电影?”

王婷:“我查查啊?”说着拾起桌上手机,片刻,开始念电影的名称,念了一长串,感慨道,“这几天上映的电影真不少啊!”

她摇了摇头:“可惜啊,好像没什么想看的。”

王婷:“我也觉得,翻来覆去的就那几个题材。要不咱们随便走走吧!”

她:“行啊!”

从烤鱼馆里出来之后,两个人顺着路散着步往南走,一直走到师大门口,她提议进去走走;很快走到师大操场上去了,入目之处人影憧憧,到处是欢声笑语。她将目光放逐在波浪起伏的人影里,根本看不出什么。从三个学生打扮的人身边经过时,她听到他们在讨论“责任”——女孩子说男孩子负责任最重要,男孩子表示赞同。他们知道什么是责任么?知道怎样才叫承担责任么?她想,又想,用不了多久,今夜说过的话就会全忘了的。

王婷轻声叹息:“到底要不要出去啊?要是再年轻五岁,我一定不会这么纠结!”

要是再年轻五岁……她们都这样想。可是,年轻五岁真的就不纠结了么?不见得吧,只不过,在那件事情上,纠结的很可能是另一个问题了;又或者,那时那刻,根本就得不到如今这种纠结的机会。然而事情总有一个期限,最终也只有一个结果,实在不行,还有等待——等待着整件事像个忠心的奴仆似的恭恭敬敬地把结果呈上来,也就是所谓的“顺其自然”。

她想着以前的那些教训,叹了一声,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早点决定吧。”

王婷:“过年之前,过年之前,一定给自己一个结果。”

“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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