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搏虎之鹿（2/2）

“山间有一猛虎，看中一群麋鹿。鹿无力与虎搏击，为保种族不被全灭，必会有一麋鹿将虎引开。当然这舍身就虎的鹿必得身在壮年。否则难以引起虎的兴趣，也无法从将虎引至远离鹿群的相反方向。那请问两位施主，这进了虎口的鹿是智是愚？”

慕容紫瑶隐隐猜到了主持的意思，可却没有回答。因为这个答案很难出口，一旦呼出，就会成为自己一世不可改的承诺。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合了起来，可却见到几天前李湛。跟自己在一起以后，他眼角没有了低沉的冷漠，可是似乎没有往日那么明亮。直到那日，路边有个卖包子的小贩被收了两钱银子的“保护费”，那差不多是他一个月的赚头。他跟那些收保护费的混混大吵一架，却被打翻了摊子。不但没了钱，还没了吃饭的家伙，他伤心得在路边嚎啕大哭。这时候正好周围有侠士挺身而出，三下五除二就打跑了那些混混，还把那两钱银子还了那小贩。周围人一致叫好，慕容紫瑶却悄悄拿了些钱塞给那小贩，嘱咐他快点搬家。李湛有些奇怪，等两人走远了些才出口相问。慕容紫瑶说：“阿湛，强龙压不倒地头蛇。你看刚刚那些人说话和做事明显是已经在地方上成了气候的。今天那侠士看似救了那小贩，实际上刚好相反。如果那小贩只是被打一顿，就等同告诉周围所有人，不要得罪那混混的帮派。可有人为他出头，就如同当众扫了那混混帮派的颜面，那混混现在被人吓住了，可事后会纠集帮会里的人寻那小贩全家的晦气。”说到这儿，慕容紫瑶似有不忍，似又不忿地说道：“夫君，那侠士自己倒是既博了小民们的美誉，又成全了自己心中的‘侠义之道’。可是他不能忍一时之气，害得那小贩从此得携上妻儿老小，背井离乡才能自存，实非助人正途。”

当时李湛欲言又止，慕容紫瑶还以为他是担忧那小贩前程，于是二人干脆好人做到底，问了左右那小贩家籍何处，提前把他全家都带了出去。那小贩全家自然是感激涕零，可细想起来李湛眉目间却始终有一缕忧色不曾散开。只是当时慕容紫瑶刚刚助了人，又自认胜过那莫名其妙的侠士数倍。喜不自胜之下不曾注意。现在仔细想想，她和那所谓的侠士有何区别。明明错的人是那群收保护费的混混，可事实上受害的却是那小贩，他全家得以苟安于异乡，无法在自己的故乡凭双手安逸地生活。

李湛心里却想起了昨日，给慕容紫瑶买糖人儿时候发生的事。他随手扔了块碎银子给那卖糖人的，那人脸上顿时全是满足的笑容，比他卖的糖还要甜。

李湛长于宫廷，见多了贪得无厌的人。无穷无尽的权利和欲望早已迷惑了他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原来一块对于自己来说，连九牛一毛都不算的银子，可以给一个人带来那么大快乐。

惊讶之余，那卖糖人的话全入了李湛耳里，“哎呀，今天做了这笔大买卖，能买一个月的大米。不成，得给老婆买朵三文钱的珠花，她都念叨好几天了，这下终于有钱能买了。还得给娘买点鸡蛋吃，她老人家苦了一辈子了，也该享点福。最后，剩下的这点零头铜子给大毛，让他买点爱吃的零嘴。”那卖糖人的手脚极是利落，一边念叨，一边收拾，竟然同时完成。李湛从头到尾都在那里看着，心里真是思绪万千。

李湛心里所想，瞒不过慕容紫瑶。她究竟非寻常妇人。犹疑片刻后便说道：“小女子无礼先说了，小女认为世上有些事是必须做的。即便头破血流，又或者性命不保也要做。比如我是麋鹿，遇猛虎入侵，杀我亲人，毁我家园。纵然我无法与之匹敌，也要撕下它身上一块肉。伤敌而保族人是上策，也是杀身成仁的大义。小女愿为第一。”

李湛心里的疑虑打消礼物，他毫不犹豫地抱拳请辞。“老衲与你们虽不相熟，但也可以看出你们二人出身不凡。在什么样的位置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而且能力越高，责任就越大。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不要一味逃避，这样解决不了任何事。”明镜大师不愧是得道大师，在他面前慕容紫瑶和李湛都只是个不通世事的小孩子。在加上他慈爱的目光，两人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怎么回话。可明镜大师慈祥的声音却仍旧绵绵传来，如同轻柔的春风，让人从心底里暖出来。

“木强则折，水满则溢。两位施主切记，凡事皆不可过于追求圆满。明镜不才，苟活到这把年纪。靠的就是这几个字，希望对两位施主能有所助益”明镜大师眼中有着洞达世事的清明。也是，人生下来就得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能平安活到老的人都是经历过大是大非，然后对世事才会有如此云淡风轻的态度。和小孩子不同，他们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经过世俗污染，所以天真无邪。明镜大师是返璞归真，是多种光叠加在一起后的透明。他们二人被他的气度所折，行了个礼后默默离开了。他们不该再留在这里了。留在这里，得的是自己的平安，可他们的心永远不会平静。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做。如果不担负自己的责任，不去帮助应该受到帮助的人。即便活着，也和死了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