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心声（2/2）

我把纸丢还给他。谁知他又写了两个字递到我眼皮底下。

“殷止？”

看破不说破，他这样肆意戳穿别人心事，真的大丈夫吗。

纸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让我想起去殷府之前他和我说过的话，当时我还不信，现在全都成真了。我心中更加气恼，抢过纸条揉作一团，却忽然舍不得丢。

那纸上是殷止的名字啊。

“被我说中了？”他又将纸竖在我眼前。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又递来一张：“求不得最苦，可又没人逼着你苦，何必呢。”

他这看破红尘的语气说得我好像是庸人自扰一样。我想伸手抓过纸揉成团丢在他脸上，抬起的手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是啊，我可不就是庸人自扰么。一开始就没有人逼我救他，没有人逼我对他念念不忘，没有人逼我不杀他。这段时间备受折磨，不过是咎由自取。

“是没有人逼我。”我叹气。梁辰在一边看着我，像在等待下文。

“见他第一面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就出手救了他。知道他是殷止了，又莫名其妙地放他走。此后一发不可收拾。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有时候越要忘记谁，谁就越会肆无忌惮地往心里钻。和他在一起那短短十几天，却是难得的心安。”

梁辰仍定定地看着我，眼里写满了“为什么”。

“这八年来，我时常觉得被悬在半空摇摇欲坠，身下是万丈深渊。在遇见他之前，我不知除了复仇，还有什么能支撑我活下去。而他身上的温暖安定，却让我觉得终于站在了坚实的大地上。我毫无招架之力地陷了进去，可也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复仇的。”

梁辰低下头，仿佛叹了口气。他察觉到我在看他，安慰似的伸手摸摸我的头。

“后来我跟着樊九回家，见到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才忽然明白我想要的不过是‘安心’二字。”

梁辰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转身一笔一划写道：“狄遡大概亦如此。”

他笔画规整了些，我牵出一丝笑意，继续道：“是啊。哥哥也不想这样漂着吧。你知道么，若没有八年前那件事，或许现在娶了冯映雪做了大将军的就是哥哥了，逦姐姐也会如期出嫁，遖姐姐也能寻得如意郎君，我如今大概也能在母亲膝前撒娇，求她再开一坛桃花酿吧。”

他将笔轻轻放下，面无表情像在等待我开口。天边有些泛白了，我望向远方，想起母亲来。

“母亲做的桃花酿是最可口的。每年春天我和姐姐们都会将飘落的桃花收起来，洗净了交给娘做成酒。这酒是父亲的最爱，也是我们的心头好。然而父亲是不允许我们多喝酒的。但有时趁父亲不在家，只要我去求求母亲，母亲便会给我们每人倒一小杯。哥哥最爱这酒，所以我总是只喝一半，将剩下的都倒给他。”

“我太想再要这平淡的欢愉了。我以为只有复了仇，我才能和哥哥过上那样平安喜乐的日子。但殷止的出现提前给了我这温暖。他像是从昔日的狄宅中走出来的一样，全身上下都是我求而不得的安心。梁辰，若是换做你，你能招架得住么？”

我回头想求得他的答案，却看到另有一人定定地站在我们身后。

……竟是哥哥。

他无声息地站着，微微皱着眉头，动动嘴唇，又什么都没说；提起笔来，又什么也没写。踟蹰半晌，他只是上前将我的外衣裹紧了些。借着微弱的晨曦和摇曳的烛火，我竟看到他眼里隐约闪着些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