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絮语（2/2）

“从前你们的风筝也是我和父亲一起做。有一次放风筝，还和人家的线缠在了一起。风筝收回来时弄破了，你哭了一整天。记不记得？”哥哥眼睛里仿佛盛着琥珀色的光芒。

“你从小就是个爱哭鬼……”

“哥。”我打断他，他回过头，眼里还留着方才的温存。

“怎么？”

我想起他那天晚上疼惜的眼神，小心问道：“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他抬起大手揉揉我的头发：“七妹懂事了，哥哥很高兴。但是你时时刻刻都要记住，哥哥只有你了。”

我眼眶酸涩起来，他冲我暖暖地笑笑，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我脱口而出。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我知道你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离开宣唐前我不许你乔装打扮溜进殷府，但这次你还是要去。”

“我只是……”

“忍不住想见到他？”

我心虚地点点头。

“再相见仍是仇敌，不如不见。”哥哥长叹一声。

“可我宁愿见他一面。”我鼓起将心事和盘托出的勇气，“心里总有根线远远地牵在他身上，拽得人生疼，比刀剑相对更让人彻夜难眠。”

哥哥沉默下来。我们各自装着沉甸甸的心事，一路无言。

行至布庄，哥哥在院中坐下来，叫樊九端出一壶酒和一盘炒豌豆。他斟了两杯，一杯推到我面前。

“和我说说，”他张嘴丢了两粒豆子进去，语气忽然轻松，“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怔了一怔，没想到哥哥会如此开门见山。思索片刻，我开口道：“在崎流谷的时候，我动了恻隐之心。后来又欣赏他聪明坚韧，又是读过些书的，待人接物很是温润，有时候又像个小孩子。他笑起来很是明朗，身上有好闻的气味，最抓心的……是他看我的眼神。嗯……我……我也不知道到底喜欢他什么……”

不知不觉说了一连串，直到说红了脸，我也没有给出确切答案。

我以为哥哥会嫌我痴念，谁知他却轻轻笑了起来，就像八年前被母亲应允赶去上元灯会时那样温润的笑。

而我在他笑意盈盈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冯映雪的影子。

“是呀，”他灌下一杯酒，声音轻飘飘的，像父亲茶水中浮起的叶片，“掏心掏肺地爱一个人，就是觉得她哪里都好，却又不知道到底爱她什么。”

我没想到他忽然如此柔情，便大胆问道：“……哪怕她已为人妇，日日与仇敌相伴？”

他眼神迷离地点点头，又笑着向我道：“那你呢，哪怕他是仇敌之子，总有一天会要了你的命？”

哥哥的话撞响了我的心事，“当”地一声，就像寺庙悠远的晨钟。那余音缭绕在我脑海中，让我斩钉截铁地张口应道：“对。就算他会要了我的命。”

哥哥深深地看了我半晌，拿他的酒杯轻轻碰碰我的，笑道：“七妹长大了。”

饮尽杯中酒，他眼里又闪过狠厉的光：“但他若敢负你，我必千刀万剐之。”

我勾起嘴角，把哥哥给的安全感裹在身上，闭着眼睛将手中酒尽数饮下。它们烧过喉咙直冲丹田，又返上飘然醉意。

睁眼便见到顾掌柜匆匆赶来，说他已准备妥当，请我收拾细软，明日一早便启程。

“去吧。”哥哥轻轻道。

我站起身时，他用力捏捏我的手，又拍拍我肩膀。眼中分明映着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