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夜色（上）（1/2）

“王兄！我听闻景将军府的小公子要入宫长住呢！”

小姑娘身着一袭粉色衣裳，头上扎两个童髻，小兔子似地蹦蹦跳跳跑进来。

正是我那号称“京城第一八卦手”的十三王妹，谷梁茈。

“王兄，你不去瞧瞧么？王姊她们都去的，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你这样小的年纪，怎的不学点儿好的？”我摸了把扇子敲在她脑门上，“再难得一见，日后一个屋檐下，不就不难得一见了嘛。再说了，你王兄又没有龙阳之癖，干嘛非得去见那小子？”

“一个屋檐下？王兄你怎么知道？”

“你傻啊，他母亲是君父义妹，封号“清涟”公主，且同我母妃交好，我当唤一声“姑姑”的。他父亲是镇北大将军，战功赫赫，与君父称兄道弟。上回同虞国的那一战中，他父母双双殉国，他却遭到虞国追杀，将他接到宫里来自然是奉为座上之宾，少不得与我们同席的。”

道出这一番言论，我瞧着茈儿那一张满是钦佩的小脸，得意洋洋。

其实前边的这一段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后边这一段则是本世子机智的推测。

那景家公子确然不幸被追杀，只是凶手身份尚不明了。在我看来，虞国觉着对景将军一家做的事太过混帐，担心打击报复，遂先下手为强，将景家赶尽杀绝。

然而，我大臻虽在诸国混战中主“和”，奉的是中庸之道，却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景将军府在百姓中颇有声望，此次灭门一事早已令群情激愤。

君父也不会对此坐视不管，遂将那景公子接入宫中悉心看护栽培，若他日他要找虞国报仇雪恨，也定会倾力相助。

说起虞国所做的混账事，实在令人不齿。

景夫人姿容倾城，便是那曾以一舞动天下，俘获众多国君芳心的美人菀蓁。

虞国国君对菀蓁垂涎已久，探得此次菀蓁随军而行的消息，便暗中部署，用下三滥的手段谋害了景将军，劫走了菀蓁。

传闻菀蓁在虞国受尽了非人的折磨，不堪屈辱，自尽。而虞国还对此死不认账，更为天下人所唾弃。

君父曾严禁此事外传，奈何此事影响过大，最终还是闹得尽人皆知。

景将军府虽受百姓爱戴，却难掩悠悠之口，那景公子，只怕日后日子不好过。

“王兄，你去是不去？”见我出神，茈儿伸爪在我眼前晃了晃，“你不去我可去了啊。”

“拂尘台好不容易休次假，你让我多睡一会儿好么？”我无奈道，“姑娘家，下回可别随意进出男子的卧房了，当心你母妃饶不了你。”

“这有什么，你是我王兄！”

她忽而又凑近，低声轻笑，“我母妃又不似你母妃，你再这么睡下去，雾娘娘才是饶不了你呢。”

“……”

“我先走了，他现下赐住夕暝宫，你要来便来。”

“哎，你方才说王姊她们都去，”我忽地来了些兴致，“那，我那胞姊去么？”

“泠王姊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么？她跟我们又不是一路人，肯定不会去啦。”话一说完，她就一阵风似的跑没影儿了。

她不去么……我本以为她会急着将一年前的败局挽回。

说起这位景公子，那可真是一位妙人儿。

一年前参加诸国会盟的贵族少年围棋赛，一路过关斩将，直将我那蝉联三年的胞姊拉下宝座，狠狠地挫了她的气焰，时年九岁。

闻讯后，我欣喜若狂，口中直念：“苍天有眼！”

试想，一个将你的棋艺蔑视到尘埃里的人被另一个人深深地打击了，这是怎样一种心情？本世子现下便是这样的心情，颇似奴隶翻身做主人的境况。嗯……虽说不是我将她打败的。

方才未曾多想，现下猛然省起，茈儿说的是……夕暝宫？

在我的记忆里，那里有一株巨大的木樨树，花朵一年四季常开不败，花香十里，仿佛已然在此矗立千年。

那里久无人居，只有几个扫洒的宫人维持着它的齐整。

我曾想着去折几枝置在宫中以增添几分丽色，却遭到君父责罚，自此不敢再打木樨的主意。

现下那处人多眼杂，趁乱折几枝又有谁会知晓呢？我暗自窃喜。

彼时年幼的我，又怎会预知，此去竟将我原本平坦的命途捣得跌宕起伏呢？

待到了夕暝宫，我才发觉自个儿受到了欺骗。

说好的围观呢！为啥这儿就本世子独自在风中凌乱啊？正在纠结去留问题时，一阵筝音打断了我的思路，凄凄切切的，让人不自觉地想上前去一探那抚筝人的庐山真面目。

眼前的那一幕只怕是终生难忘。

巨大的木樨树下，花落如雨。白衣的少年跪坐在地寂寂抚筝，背影单薄萧索。

筝音凄切哀婉，如桑蚕吐丝，丝丝缕缕，缠绵悱恻，直将人的心肝儿都裹挟揪紧。又如啼血的杜鹃，以晦涩的声调将过往一一诉说。

虽不明了那言辞间的意味，但那悲伤却是真真切切地传达到了心底，一分也不少的。

想来那人的面容也定是一派孤清荒凉，眉目间皆是悲戚之色。

我素来信奉逍遥道，以为人终要魂归尘土，不如及时行乐。

生前赚够了本儿，赴死才赴得慷慨，也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遭，于是将生离死别看得很开。

初闻姑姑逝世，我也很是震惊痛心了一阵子，本以为早已释然，却又叫他这筝音勾起了忧思。

我记忆中初见她时，是在母妃的寝宫中。

她托着茶盏，白净的纤指轻抚瓷釉，悠闲递至唇边，润泽了一片红梅。她唇角微勾，凝神倾听，眉目舒秀，侧脸娴静清雅如春水中亭亭的芙蕖，美得令人心惊。

见我造访，她笑得眉眼弯弯，朝我招一招手，声线轻柔，“是寂儿罢？来这里坐。”

我望一望母妃，见她颔首，方才缓步走过去。

母妃呷了一口茶，淡声道：“还不快拜见你姑姑。”

“姑姑。”我从善如流地行见礼，乖巧唤道。

“寂儿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