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孙锦(2/2)
“我就想给你一个难忘的回忆嘛。”他小声地辩解。
方未艾沉默了以会儿,问:“如果我这次不答应你,是不是下次你还要把我叫出来?”
陆由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方未艾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那我答应你,我们在一起吧。”
陆由疆蒙了一会儿,几秒钟后,冲上去一把将方未艾抱住,兴奋得直叫唤:“方方!方方!”
他抱得很紧,像抱住了世间唯一的珍宝。他抱了很久,只愿永远不必松手。
最终还是方未艾不耐烦了,笑骂道:“你抱够了没有啊?很晚了,我要回家了。”
陆由疆送她回家,是保姆出来接的。陆由疆舍不得离开,就站在门口,听到了方未艾和保姆的交谈。
“你爸爸傍晚时回来了,没过多久就出门去找你了,你们没遇到吗?”
“嗯,我和陆由疆回小学去玩了。”
院门关上,渐渐掩盖了方未艾的声音。
那一晚,陆由疆做了一个超级荒诞的梦。梦里他和方未艾结了婚,赚钱养家、洗衣做饭全归他,方未艾每天就在琴房听听音乐拉拉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陆由疆觉得特别幸福,特别满足,每次方未艾一有什么吩咐,他就像个田螺姑娘般,大喊着“老婆,遵命”,勤快利索地围着自家老婆转……
醒来之后的陆由疆缩在被窝里“嘿嘿”笑了很久,直到他被砸门声震醒。
冲进来的陆父脸上还残留着震惊:“方家出大事了!”
陆
陆由疆坐在医院的病房里,等到方未艾从镇静剂的药效中苏醒过来。
醒来后的她不再哭闹,只静静地躺着,原本明亮的眼睛却仿佛溃决的堤口,泪水滚滚而下。
陆由疆握住她冰冷的手,那些泪水像是都落进了他的心里,灌得他胸口湿漉漉的,喘不过气来。
“方方不哭,有我陪着你,我永远永远都会陪着你。”他哽咽道。
宁静村有一条直通隔壁镇的县道,紧挨着河流。前阵子是连绵的雨季,水位猛涨,道路塌方,路灯全失灵了,可方父常年在外出差,并不知道这些。他一个人开车往那边走,结果车子一头栽进了河里。只是临镇既没有生意伙伴,并且那条路也不是方父回家的必经之路,他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呢?
方未艾和保姆找了一夜,直到天明才找到他的踪迹,人早已没了呼吸。
方父葬礼那天,陆由疆最后一个陪着方未艾从陵园出来。他们走下台阶,迎面走来两个制服笔挺的警官。
为首的那位向陆由疆客气地颔首致意,开口的内容却令人震惊:“陆由疆,有目击者举报,方先生出事那晚,曾在宁静村外看到你和方先生在一起。请随我们回局里配合调查吧!”
据目击者提供的证词,因为方父鲜少出现在宁静村,所以那天晚上他多看了几眼,极其肯定当时和方老板交谈的,就是陆老板的独子陆由疆。
难道是方陆两家的积怨,让陆由疆铤而走险?或者是陆由疆喜欢方未艾,可方老板从来对陆家就没有好脸色,陆由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宁静村的人们纷纷猜测着。
陆由疆在警局待了一天,外面的流言已经漫天飞。回家后,他蒙进被子里狠狠地睡了一觉,直到突然被家人叫醒。
陆家的院子被打理得很好,满院亭亭如盖的桂花树,花开似星,香气沁人。陆由疆下楼时,一眼就看到树下的方未艾。她一定站了很久,头上、肩上落着细碎的桂花。
看到陆由疆,她眸光微动:“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陆由疆想后退,最好是退回楼上,退回房间的被窝里,可他不得不逼自己一步步走近。
“那天晚上,我到操场上的时候,现场全都布置好了,你却不在。”她望着他,那双陆由疆最喜欢的纯净眸子中,盛着法官审判般的肃穆,“你去哪儿了?”
陆由疆的心“怦怦”直跳,语气干涩地道:“我要点烟火,可是我不抽烟的,没有带打火机,就去便利店买打火机了。”
“然后就在路边遇到了我爸爸?”
“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我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去见你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就见方未艾的眼神彻底变了,脸上凝结一层寒霜,有泪水流下来:“可是,警察告诉我,你跟他们说,那天根本没见过我爸爸!”
“方方!”陆由疆心慌不已,想要抱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骗我!”方未艾崩溃大哭,冲出了陆家。
后来的很多年,陆由疆回忆起那段时光,都无法确切地记起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恍惚是整日整夜地蜗居在卧室里,不去思考外面的流言,只有密闭和黑暗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一个没有经历过风雨摧折的少年,这已经是他出于本能保护真相、不去伤害别人的最好办法。
方未艾飞往法国的那天,再一次来到陆家的院子。她的脚边放着半人高的大行李箱,背上背着硕大的琴盒,仰头望着二楼的窗户。
满院的桂花已经凋谢,只残余一缕幽香,可陆由疆却闻不到。他的窗户紧闭,深色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就连方未艾的声音传入耳中也十分模糊。
“陆由疆,你下来,告诉我真相,我就放弃出国。”她说。
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陆由疆仿佛睡了一觉,醒来时才听见行李箱滚过地面远走的声音。然后院子里响起汽车引擎声,将他心爱的人带去远方。
从此,方未艾再未回来。
柒
人如雨滴,少许可相逢,太多流落去远方。
三年后,省动车项目推进到了宁静村的地块,方家自建的别墅也在拆迁范围中。方未艾委托律师签下合同,接受了省城郊区的某栋别墅作为补偿。
陆由疆买下了方家新别墅旁的另一栋别墅,每个寒暑假他都会去看看,盼着方未艾放学归国会来新家,而他这辈子能有幸再见她一次。
今时今日,他做梦也想见的人终于回国了,甚至在这个朝阳明媚的早晨,邀他一起晨跑。可陆由疆却拒绝了。
他从来不缺当懦夫的厚脸皮,独缺在她面前做回自己的勇气。
所以当他接到前台的电话,称有一位方小姐希望见他时,他震惊过后,咬牙断然答复:“不见!”
谁知接下来的日子,方未艾居然数次主动要求见他。被明确拒绝后,她甚至请别墅的阿姨代为传话,以至于最后陆由疆都不敢再回城东别墅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时隔八年,方未艾会突然执着于这件事,重新挖掘被掩盖在时光中的真相。
可惜,面对她,陆由疆从未有长进,只有躲避这一招。
那天,他在商务会所里参加聚会,一群富家子弟早年成立了一个暴发户二代俱乐部,不时地聚在一起聚会玩乐。因为陆由疆最年少有为、最有商业头脑,所以隐隐成为俱乐部的领导者。
不过在陆由疆看来,这个组织简直可以媲美网上的高压锅爆炸小组,都是穷极无聊的产物。要不是最近被方未艾追得心理压力过大,他也不会来这个浪费光阴的聚会。
他在露台上透气,一眼就看到了楼下的方未艾。
身边好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解释:“这位方小姐据说也是家底丰厚的继承人,刚留法归来不久,难得参加我们的活动。”
陆由疆哪还能听见任何声音,脸色大变,直接从会所的后花园跑了。
车子开了许久,本以为到了安全地带,结果一看后视镜,就发现一台相当眼熟的车子在尾随自己。
有关于方未艾的信息,他看一眼就能牢记。那天晚上她开的车,他不可能错认。
他一惊,直接就把车子开上了人行道,撞得树都歪了,豪车的车前盖惨不忍睹。
最近有几家娱乐小报正追踪他,要不是方未艾赶上,把他从车内拖出来,估计不用一个钟头,他就会上娱乐头条了。
“麻烦打个车送我回家就行,我会叫家庭医生过来。”他捂着额头上流血的伤口说。
方未艾问清了他的住址,却直接将人塞进自己的车里,然后驶向目的地。
那是一栋城央别墅,面积不大,带花园、泳池,是陆由疆的常居地。
车子驶入地库,电梯直接上到三楼,医药箱放在书房里,家庭医生还没到,方未艾便简单地为他处理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
“我去取点冰为你冷敷一下。”见他坐立难安,她淡淡地笑了,“你不用草木皆兵,我这么积极地找你,只是为了公事。”
“爸爸的公司我一直都是聘请职业代理人在经营,但我现在不想继续了。也许你们家真的有做生意的基因遗传,你擅长这些,我就把公司卖给你,要不要?”
陆由疆看她神色淡然地往厨房走,好像卖的不是价值数亿的公司资产,而是随手捡来的路边的西瓜。电光石火间,陆由疆的脑海中却一个激灵,猛然想起了什么。叶嘉嘉为什么在听说方未艾的来历后会发飙?他现在终于知道了!
由于起身的动作太猛,撞翻了医药箱,可陆由疆完全顾不上,快步冲向厨房。可是已经晚了,方未艾正站在冰箱前发呆。
捌
冰箱柜门上贴满了一张张的明信片,它们都来自风景秀丽的欧洲小城,右下角用优美的法文写下了故乡所在。
一个个地名中,没有一处属于里昂,仿佛星罗棋布,没有规律。可若在地图上一一标记它们的经纬度,就会发现所有的位置连接起来,隐隐圈成一个圆形,将里昂这座城市包围在中心。
叶嘉嘉曾来过这里一次,她看过这些明信片。他去了图卢兹,去了鲁昂,他走遍法国,用尽全力去靠近那个人的位置,像一只渺小的仓鼠,小口小口啃噬着和那个人之间的距离。却终究没有勇气穿越那一层阻隔,去到她所在的城市。
陆由疆对一生所爱倾注了多少能量,又到底感受过多少寂寞?这个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而此时此刻,他心里唯有恐惧。
“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呢?”方未艾轻声问。
是有多喜欢一个人,又是多么愧疚,才会懦弱至此?
他茫然地望着她,手脚发麻,已经失去了语言功能。
“有些话,我一直都在等着你说出来。”她深深地凝视他,“陆由疆,过以阵子我就要回法国了,你现在说出来,我们还能回到以前。”
陆由疆已经走到了窗边,回头冲她笑,却比哭还难看:“方方,我做梦也想告诉你真相,可比起这样,我宁可去死。”
话落音,他突然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方未艾惊声尖叫,这是三楼,他掉下去必死无疑!
等她冲到窗边,胆战心惊地往下看时,楼下竟是一个湛蓝的泳池,池水映着天空的云朵。而陆由疆漂浮在水面上,舒展开四肢。
他像个无赖般地大笑起来,用手捂住眼睛:“方方,我太喜欢你了,喜欢到一想到要和你阴阳两隔,就怕得不得了!你能不能当我死了,不再追究,就让我一条贱命苟活到死?”
方未艾静默了很久很久,然后转身离开,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竟然已是满脸泪。
泳池里的陆由疆像是呛了水,笑着笑着便咳起来。那笑声听起来,像极了呜咽。
玖
半个月后,方、陆两家公司正式签订了收购协议。方未艾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飞往巴黎。
半年后,陆由疆结婚了。
于他而言,不管是在红尘中翻滚,或是去寺庙出家,都没什么区别。当你另有所爱时,除了继续爱那个人,其他什么选择仿佛都是错的。
可陆父却不同意:“我们放任你自己追逐爱情,可结果呢?你现在要对家庭负责。”
方未艾知道这场联姻,还是保姆在给她的电话中提及的。
“那天下午他突然来敲门,说一定要去你的房间坐坐不可,我拦不住。”保姆小心翼翼道。
其实方未艾也只在这间卧室住过两个多月,里面放着一些年少时遗留下的书本和旧物,可这已是她在国内留下最多痕迹的地方了。陆由疆在里面坐了很久,出来时,眼睛是红的。
“哪知道他那天是要去结婚的。”保姆轻声叹道。
“以后不会再来了。”方未艾说。
以她那么认真的性子,不喜欢一个人,即便把刀抵在脖子上,也不能叫她说出一句违心的话来。当初既然答应和陆由疆在一起,必然是喜欢他的。
只是……保姆摇摇头,满心遗憾。
陆由疆又何尝不知道呢?
他有一百种挽回她的方法,可他宁可欺骗她,也不想让她在未来遗憾。
那个让他既幸福又痛苦的夜晚,他的确是遇到了方父。这个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的中年男人,难得耐心地跟他询问女儿的去向。彼时的陆由疆想到了还在校园操场上等待着的心上人,于是随手指了以条路,编造了方未艾去同学家玩的谎言。
一念之间,一切全改变。
那是一个少年在青春期说得再小不过的谎言,谁知却撞上命运的洪流,一夜之间就冲刷出人生满目疮痍的表面。
事故之前,他放弃跟去里昂,决心留在父亲身边学做生意,满心想着,等他赚很多很多钱,拥有了让双方父母安享晚年的能力,也许两家将不再有争斗,恩怨也就此消弭,方父会松口答应他追求方未艾呢?
事故之后,他渐渐明白,他可以把家族事业发扬光大,赚下令人羡慕的财富,将一切的爱与玫瑰都赠予方未艾。
他有天孙锦,可为君铺地。可只有一项,他永远也做不到。
——他无法给她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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