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孙锦(1/2)
爱一个人,全世界加起来都不如她,只愿将一切奉献,回头还恨自己给得太少。
壹
时隔八年,陆由缰再次见到方未艾,是在省大剧院的演奏大厅。
那是巴黎爱乐乐团在本市的古典音乐专场。陆由疆的绯闻女友叶嘉嘉约他来听音乐会。
陆由疆向来自诩暴发户二代,音乐品鉴水平为零,但拗不过叶嘉嘉,勉强坐在二楼的包间里,百无聊赖地拿着手边的望远镜把玩。
这一看,就看到了舞台上的方未艾。
方未艾仍留着长发,此时简单地绾起,穿一袭素色礼服,皮肤仍是雪白,在灯光下仿佛发着光。镜头里,她的表情安然,专注地望着架子上的曲谱本。
之后,陆由疆手里的望远镜就再也没有放下过。音乐会一结束,他顾不上沉浸在余音中的叶嘉嘉,径自逃难般地匆匆离开了。
陆家买在城东的那栋别墅空置了许久,陆由疆突然回去,倒叫阿姨吃了一惊。
已经是晚上十点,陆由疆只吩咐了阿姨去收拾卧房,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等了快一个小时,院子外的门铃被按响了。
没等阿姨反应过来,他踩着居家鞋就冲进了花园,然后打开院门。
站在外面的方未艾看到是他,猛然一怔,良久才找到声音:“不好意思,你们的车停在外面,挡住路了。”
“抱歉。”陆由疆开口,这才发现嗓音是沙哑的。
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令他既舍不得移开眼,又不敢多看,只利索地去把自己停在路中间的车子给移走。
绕过他的车子,方未艾将自己的车稳稳地停到了隔壁院子的大门外。
她的乐器盒就横放在车后座上,保姆帮着她一起搬进院子。直到大门即将关上,才隐约听见背后的声音。
“方方。”是陆由疆在叫她。
或许是乐器太沉重,方未艾没有回头,只冷淡地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
陆由疆看着她进了花园,院门关上,将一切光影遮挡在了门后的一方世界里。
可他仍舍不得走。八年了,她长高了许多,纤细而窈窕,背上庞大的乐器盒终于不再那么恐怖。以前陆由疆总担心笨重的乐器会压坏她,总是积极地抢过来背着。方未艾学的是double bass,这种乐器的体积十分可观。陆由疆记得,初学时,她用的是定制的小号琴,可琴身仍旧比她高。演奏时她坐在高凳上,要踮起脚才能够到下面的把位,半天下来简直累到脱力。可她从不说一声苦,照旧每周风雨无阻地去上课。
方未艾不仅有韧性,更是聪慧。她没有说错,他又做了无聊的事。他故意把车子横在路中间,引得不知情的她前来敲门。
他做梦都想见她,却又不敢见她,除了创造这样胆小窝囊的机会,小心地见她一眼外,又哪来的其他办法呢?
贰
陆由疆和方未艾自幼一起长大,但两家的关系并不亲近,甚至是有点敌意的。
两人从小同班,直到进入省排名第一的私立高中后,就更成了旁人眼里的同一类人。谁叫他们都来自那个叫宁静村的小地方,父亲都是富甲一方的暴发户呢?
对陆由疆而言,嘲讽他可以,但谁要是敢议论方未艾,他是无论如何也要让对方闭嘴并后悔的。那个周五,他又打了一架,对方伤得严重,他也被击中了下颌骨,疼得龇牙咧嘴的。上楼梯时被方未艾撞见,他那滑稽的样子恰好被对方尽收眼底。
“方方!”陆由疆瞬间笑开。
每个周五的下午,方未艾都要去老师家练琴。那天她背着琴盒,看了一眼陆由疆脸上的伤,然后就沉默地下楼走了。
那天晚餐时,方未艾果然听到隔壁那栋小别墅里传来鬼哭狼号。两家如今都富有了,但仍住在宁静村,在原来的地基上建起小别墅,还是离得很近。
保姆关上窗户,将吵闹的声音隔绝在外,道:“看来陆由疆又打架了。”
方未艾放下碗,问:“爸爸还要几天才回家?”
保姆便知自己说错话了。方未艾敏感又细腻,隔壁一家人鸡飞狗跳,却好歹一家团圆。而方家经常冷冷清清的,只有她一个人吃饭。她厌恶任何关于陆家的话题。
她天天练琴,心里又不开心,保姆怕她太封闭,第二天一早就交给她一个差事,让她去后面的农田里采些野菜,当中午的加菜。
还是早春,农田里长满了茂密嫩绿的野草,蔓延到田埂上,一片又一片的绿田连绵无际。
方未艾正猫在草丛里采野菜,就听到陆由疆开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方方,我陪你呀。”
方未艾当然不会理他。
陆由疆闲不住,这儿拔拔草,那儿揪揪花,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跑到开花的一丛紫云英旁。
方未艾有时会很困惑,自己和这个男孩有这么熟吗?
说起方陆两家的旧事,宁静村几乎无人不晓。方未艾六岁时,母亲病逝了,城里生活成本太高,方父便带着女儿回到已无亲故的老家宁静村,重新扎根。方父白手起家,开过批发店,卖过蜂窝煤,倒腾过河沙,收购过家具厂,能赚钱的方法全试了个遍。但每当生意要做大又都放弃了。原因无他,在于陆家。
陆父原本是个庄稼汉,方父出现后,他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灯塔。方家开店,他也开店;方家卖煤,他也卖煤。无论方父做什么生意,几个月后,一家强劲的竞争对手就会在斜对面冉冉升起。照陆父的话来说,方老板目光如炬,跟着他干,准能大富大贵。
方陆两家之争,在宁静村比庙会戏台上挥舞着刀枪剑棒的大戏要好看多了,还十二月全年无休。
因为陆老板圆滑世故的生意经,她那温文的父亲年年被生意竞争所困,逼不得已频繁出差,从此和她聚少离多。
方未艾厌恶陆家,自然也讨厌陆由疆。
叁
陆由疆祸害完那一丛紫云英小花后,站在方未艾的身后,小心地把手里编好的花环戴到她的头上。
方未艾懒得理会,但她的漠视却助长了陆由疆的气焰。他编完项链编手链,编完耳环编戒指,简直要把她全身挂满紫色的花串。就在陆由疆要把花环戒指往她手指上套时,方未艾终于忍不住推他一把:“幼稚!”
陆由疆就势一滚,躺倒在花丛里,脸上露出笑容:“方方,你真好看,我就是爱打扮你。”
方未艾气得起身就走,却没提防被他一把拉住,猛地倒在了草丛里。
陆由疆躺在她旁边,着迷地凝视她,似模似样地感慨:“等我爸把家底全交给我,我肯定忍不住给你买买买。哎,我这个败家子……”
方未艾几乎气笑了。
陆由疆却知道,自己此刻是无比认真的。
很多年后,陆由疆看到英国诗人叶芝的一首小诗,英文他虽然看不懂,却觉得翻译得不能更贴切。
——如有天孙锦,愿为君铺地。
爱一个人,全世界加起来都不如她,只愿将一切奉献,回头还恨自己给得太少。
因为心里想着旧事,陆由疆辗转反侧一整晚,天明才迷迷糊糊睡着。结果还没睡多久,就被楼下“砰砰砰”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阿姨不在,他一肚子起床气去开院门,差点被撞个满怀。
叶嘉嘉举起保温桶,笑得一脸灿烂:“看我给你做的爱心早餐!”
陆由疆愁得脑筋打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到处都找你不到,听说你每年都要来这座房子住一阵子。”叶嘉嘉往院子里挤,“我就洗手作羹汤,给你送来了。”
“不用了。”陆由疆臂膀一伸,将人拦住。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和叶嘉嘉成了旁人眼中的绯闻男女呢?要不是当初第一眼觉得她和方未艾有那么几分相似,自己也不会在工作上帮她几把。
他对叶嘉嘉那是半点意思没有,且笃定这辈子都不会对别的女孩有什么非分之想。
两人正角力,一个想进,一个硬拦,就听到隔壁院子传来开门声。
方未艾一身休闲运动装扮,长发绾起,迎着晨光,一边做热身运动,一边将耳机塞到耳朵里。
方未艾一出现,陆由疆眼里就再看不到别人了,谄媚地跟她打招呼:“你去晨跑吗?”
方未艾恍若未闻般舒展着筋骨。
虽没得到回应,却丝毫不影响陆由疆套近乎:“小区西边是活水湖,景色和空气都好,你往那边去吧。”
方未艾路过他们时,略好奇地瞟了一眼,就跑走了。
“这是谁呀?”叶嘉嘉问。
陆由疆恋恋不舍地追随着方未艾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回答:“方未艾,低音提琴演奏家,里昂音乐学院毕业生,刚随巴黎爱乐乐团回国不久。”
话还未说完,他就感觉胸口一疼,是叶嘉嘉将保温桶砸向了他。
“想吃我的爱心早餐,下辈子吧!”叶嘉嘉气冲冲地走了
陆由疆有些莫名其妙,抬头,目光就与跑步回来的方未艾撞上。
两人面面相觑,方未艾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要不要一起晨跑?”
肆
高三那年,方未艾开始为出国进修音乐做准备。
陆由疆设想过很多种办法,或撒泼打滚,或可怜挽留,最后都否决了。方未艾只要做了决定,就会一心一意朝着目标努力,绝不是他可以撼动的。
可他却不能跟她一起出国留学。他既不是学习的料子,陆父也准备把儿子留在身边教导,将家业传承下去。
在方未艾前往里昂音乐学院参加资格测评的时候,陆由疆偷偷跟了去。
他们在同一家酒店check in,方未艾参加测评那天,他帮她扛着笨重的琴盒去学校,然后一直守在那座哥特式风格建筑外,等着她考完出来。
待一切结束,陆由疆便甩开了陆父挑选的法语导游,带着方未艾四处闲逛。
阳光灿烂,他们穿过vieux lyon的老街,步行到saint jean的尽头。在一家有年代感的雪糕店前,选了朗姆酒和酸奶味的雪糕,方未艾的那一份上面还特别用法式奶油加了一层白色的小花。
他们穿过里昂重重的旧建筑群,在小河边散步。有船只快速驶过,掀起层层白浪。陆由疆看得入迷,心想着要找个办法,带方未艾一起体验坐船游览里昂才好。
结果一回头,就不见了方未艾的身影!
陆由疆在周围找了二十分钟,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人生地不熟,又都没有带通讯设备。他赶回酒店,发现方未艾并没有回去。
方未艾失踪了!
导游接到他的电话很快赶了过来,一边雇了人开始在周边寻找,一边安慰陆由疆不要着急,可他怎么能不急呢!
方方那么瘦弱,一副文文静静的样子,而且她的穿着打扮一看就家世不俗……陆由疆急得想哭,不敢再想下去,胆战心惊而又盲目地飞奔过一条又一条街。
然后,他就在一座老教堂的石阶上看到了方未艾。
她坐在建筑的阴影里,半眯着眼睛,时不时吃一口手中的冰激凌。她穿着帆布鞋的修长的双腿随意地伸着,照耀在阳光下,很多散步的鸽子在她的脚边走来走去。
看到他,她放下冰激凌,显得有些倦怠:“陆由疆,你可以不听你爸爸的话,每天费尽心机跟在我身边吗?你不累吗?”
陆父自知学识方面没什么可教给儿子的,的确有让他跟在方未艾身边沾沾气质的想法。但陆由疆那一刻却无比委屈:“是我自己想陪着你的。”
能一直跟方未艾待在一起是他的心愿,他又哪里会嫌累呢?
“那我出国念书,你为什么又不跟着呢?”方未艾问。
她的逻辑太缜密,陆由疆不由得有一秒钟词穷,讷讷地回答:“这件事,我不能跟着你。”
方未艾迎着阳光,微弱地叹了口气:“陆由疆,你是在对我使用巴甫洛夫驯养法吗?”
作为一个学渣,陆由疆连巴甫洛夫四个字怎么写都不清楚,更别说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了。
回国后,他赶忙打开电脑查询资料。巴甫洛夫,生物学家,提出了条件反射学说。由巴甫洛夫实验延伸出的方法论是,如果男孩每天都对心仪的女孩温柔体贴,那么女孩会逐渐将美妙的一天和他的温柔联系在一起。要是哪天男孩消失不见了,女孩会产生深深的失落感。这时,男孩再出现,便掌握了主动权,能轻松赢得芳心。
陆由疆不禁失笑,方未艾也太高估他了,他毫无恋爱经验,哪里懂这些心机。但他想,在她出国之前,他要将自己的感情明确下来。
伍
陆由疆为准备那场表白费了很多心思。
他选择了和方未艾共同毕业的宁静村小学,布置了特制的烟花,虽然那阵子是长长的雨季,但那天却是个好天气。
烛光过道、鲜美花朵、深情台词……偶像剧里的元素他全用上了。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他磕磕绊绊地将心里话向她表白,原本还看得到稀疏星星的夜空突然传来一声雷鸣,接着瓢泼大雨就浇了下来。一地的烛火全被熄灭,铺成心形的花瓣也被大雨淋得惨不忍睹。
惊雷电光里,美丽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可谁也无心观看,陆由疆牵着方未艾冲到教学楼。教室的门全锁上了,倾盆大雨冲刷着走廊,溅湿了他们的鞋袜。走廊上的顶灯不开自亮,又猛地灭了。
陆由疆沮丧地想,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他更倒霉的男生了吧。
大雨下了一个多小时才停,雨过后,月亮又在山头露出了面庞。陆由疆提着鞋袜,赤脚走在乡间的水泥路上。他们走过黑压压的秋稻田和黑乎乎的葡萄园,直到前面的方未艾突然停下脚步。
“这是我今年过得最糟糕的一天。”朦胧的月色下,方未艾的表情很模糊。雨水将她的头发浸湿,此刻全披了下来。
陆由疆心想,他真的喜欢惨了她。穿着白色运动服、披着黑长直发的方未艾跟鬼片里的女主角简直不能更像。可他一看再看,还是觉得她比仙女还要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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