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看海(1/2)
如果现在来不及,那么此生都将来不及了。
1
真是见了鬼!
凌晨一点,巴厘岛乌布的街上,我翻遍通讯录都不知道该找谁求救。十分钟前,我身上唯一的背包被前来接机的司机抢走,他把我一个人丢在了荒郊野岭。如果我不是有备而来,把钱和护照都放在腰包里,此情此景,我大概只能客死他乡了。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周围连路灯都鲜有,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奇奇怪怪的雕像。偶有车灯扫过,纷纷露出一张张狰狞的脸,吓得我心脏都快要跳出来。这时,一阵轰隆声从背后响起,越来越近,一辆摩托飞速掠过,我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身上的腰包。眨眼间,摩托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依稀看到车上人的衣服,被风灌得快要飞起来。
很快,我又看见了那辆摩托车,停在一家旅馆的门口。我抬头看看旅馆的名字,然后赌了一把钻进去。前台有一个男人正在办入住手续,很幸运,他是个华人。
“这里安全吗?”我像是看到了乡亲父老一般激动。
他斜睨我一眼,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一双很冷静的眼睛,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绪。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朝我伸出手:“护照。”
我麻利地把护照掏了出来.在等候办理入住手续的这段时间里,我喝着欢迎果汁,忍不住问:“你是中国人吧?从哪儿来的?北京?上海?”他没理我,我却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说我被朋友放鸽子,又遭遇到抢劫,差一点就要命丧黄泉。自始至终,他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是低头翻看自己的手机。我渐渐意兴阑珊,不动声色地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走到前台取回了护照。
我没想到自己还会与他有交集,并且是以一种更像见了鬼的方式。
当晚我睡得迷迷糊糊,房间里突然传来响动,睁开眼,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按台灯,一个黑影已经逼近,并抢先打开了灯。我尖叫出声,接着就有人拉起被子蒙住了我的脸。我再不敢吭声,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手机就放在枕头底下,只是不知道在巴厘岛拨110有没有用!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说的是中文:“把东西交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
说着被子被掀开,这时我才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华人小伙子,而在他的身后,是几个黑黝黝的印尼人。我哆哆嗦嗦地坐起身:“我的东西都被抢走了……”
“少装蒜!aries人呢?”
“嗯?”
“就是和你一起的那个男人!”小伙子有些不耐烦了,“aries的护照登记的就是这个房间,东西不在你身上那就在他身上,我刚刚搜过,房间里没有,说,你们放在哪里了?”
我欲哭无泪,在一大串叽里呱啦的英文中,我竟听明白了几分,大概是他们闹了个乌龙,把我当成什么aries了。就在这时,门铃响起:“room?service。”
小伙子瞪着我,我也有些傻了,谁深更半夜还点客房送餐服务啊?可这是一个解救的最好机会,于是我应了一声。小伙子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乱说话!”接着他们纷纷躲了起来。
我身上还穿着睡裙,脸上还淌着泪,经过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狼狈得不行,可什么都顾不上了,我拉开门,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双手从侧面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就跑。在一片混乱中,我的脑子倒清醒起来,喘着气问前面的人:“你是aries对不对?”
他不说话,只是把我拖到旅馆外的摩托车上,然后把安全帽套上我的脑袋,油门一踩,轰隆隆地扬尘而去。车子呼啸飞驰,我在安全帽里瓮着声音紧张地大喊:“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是不是坏人!你一个人在国外不要给我们祖国母亲丢脸抹黑啊……”
他加快了速度,我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狠狠地咒骂一声,然后乖乖安静下来。
2
我们在离乌布偏远的一个小镇子里停了下来,这时天已经快亮了。他取下安全帽,甩了甩头发,独自走向一个手工作坊。我艰难地爬下摩托车,这才看到作坊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雕,还有很多未完成的木头,泛着一股股清淡的木香。
“喂,你是干什么的?”
他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汽水递给我:“天亮后我朋友会去帮你把行李拿回来,你在这儿等等吧。”说着他直接坐到了一堆木雕中,顺手从地上抄起一把精致的小刀,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木雕面具刻了起来。
难得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饶有兴趣地蹲在他身边,看了半天,忍不住问:“你是做木雕的?”
他仿佛没听见我说的话,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里的工作上。我又坚持了看了一会儿,觉得太无聊了,半天才现出一个轮廓而已,于是我转而看起了他。屋外的光线此时已穿透进来,有一缕缕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鼻梁很高,嘴唇紧抿。他虽然瘦,但精壮,握着刀的手臂上是肌肉的线条。而那双手,正熟练地摆弄着手里的工具,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地掸去多余的木屑,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想买吗?”他突然发出声音。
我吓了一跳,他、他是可以卖的?
“我的木雕卖得很好。”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对作品的骄傲。没有那么警惕,也不再那么冷淡,整个人在金色的晨光里变得柔和起来。我想到刚刚自己的曲解,脸红得简直想钻进地洞里。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肯正视我的疑问:“我是做木雕出口的,抢了那些人的单子,有一张还没来得及签字的合同,他们是想要那个。所以你放心,他们不会再为难你了。”
门外有车子鸣笛,他探身看了一眼,然后起身走了出去。我眼瞅着他的桌子上放了一沓名片,便顺手取了一张,上面写的是印尼文和英文,名字就是aries,不知道中文名是什么。没过一会儿,他提着我的行李走了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护照:“你昨晚错拿了我的护照,所以房间号登记错了,以后小心点。”
我顺手把名片塞进口袋里,然后接过行李踟蹰着立在门口,有一点对未知的恐惧,也有一点对眼下同胞的不舍。最后我鞠了个躬,说道:“谢谢你,你没有丢祖国母亲的脸!”
他的脸色突然又阴了下来。
3
但很快,我就给祖国母亲丢了一把脸。
乌布下了一场雨,我撑着伞找到了一家叫莲花的餐馆,餐厅里的光线很暗,有一排桌子是临湖搭的,湖面上开着大朵大朵硕大的莲花。天又下着雨,雾气弥漫,一群游客都堆在那里拿着长枪短炮拍照。
正啃着猪肋排的时候,那边突然一阵嘈杂,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发的小姑娘被几个金发的大老爷们儿围攻了,大概是她挡住了镜头,几个人骂骂咧咧地吵了起来。争执间,那个男人突然抢过女孩的手机丢进了湖里,小姑娘没站稳,摔倒在地,放声大哭。
欺负中国人!
我放下刀叉冲了上去,接着我们都被带进了警局。
阴暗的办公室里,周围都是奇怪的气味,他们全都叽里咕噜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路过的警员也看着我指指点点,纷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很快,那几个金发男人就被朋友领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前的印尼小伙子还在叽里呱啦地和我说话,一边吃着盒饭,一边冲我露出一排大白牙。我突然想到我的猪肋排还没吃完,此时饿得心慌意乱,这两天遭遇到的一切倒霉事,都让我的心情坠入谷底。
就在这个漫长的阴天的下午,我终于想到了aries,他是我在这里唯一能够联络到的人了。我从口袋里翻出那张名片,然后拨通了他的电话。
当他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一直阴沉的天突然从云层中透出一道道亮眼的白光。他背光而来,简直就像是救世英雄。我所有的委屈发酵成功,在他抓起我手腕拉我起身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放声号啕大哭。
他瞬间就愣住了。
“对,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尴尬地领着我一路走出警局,到了门外,他一把甩下我,烦躁又技巧生疏地安慰我:“你别哭了行吗?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你又没出事,连皮都没擦破,你学的那猫挠的功夫,不还把人家脸给抓破了吗?好了,不哭了行吗?你别哭了!”
说着,他懊恼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伸手用力把我的脑袋按到他的胸口。
那个温热的、硬邦邦的胸膛,让我的哭声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之后的气氛就可以用诡异来形容了,我靠在车后座上,紧紧捂着腰包,试图打破这死一般的沉默:“那个女孩子也是一个人来旅游的,我就是想替自己人争口气。”
他终于有反应了,从后视镜里斜了我一眼:“你掂量过自己的轻重吗?”
我没吭声。
他冷哼道:“如果警察来得迟的话,你可能就要挨揍了。”
车子摇摇晃晃,我看着窗外那些建筑,突然醒悟过来,大概是和乌布八字不合,我应该跳过这个地方寻找新的乐趣。于是我从包里掏出地图,倾身向前探过去:“我准备去库塔了,但是你看,乌布到库塔好远,我包车的司机已经跑路了,现在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坐车,而且英文也烂,你能不能行行好帮个忙?我会付钱的!”
他不紧不慢地开着车,挑了挑嘴角,冷飕飕地来了一句:“我很忙的。”
“我做你生意啊,我回国前一定会买一大堆木雕的好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你什么时候回国?我的时间不多。”
“一个月,我的签证是三十天的,你开个价啊,包你一个月多少钱?”
他又从鼻子里冷哼出声,我丝毫不丧气,继续再接再厉:“去库塔的线路上,我想先去象窟、圣泉寺,然后去看那个什么火山,最后就到库塔入住旅馆。”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嘻嘻哈哈不以为意:“我已经身经百战,多你一个也不怕了。”
我知道,他默认了,即便现在车子里的空气死一般沉寂,他的脸也如冰山一般冷凝,但我还是觉得他人挺好的,至少愿意接受我这个大麻烦。车子晃来晃去,我渐渐泛起了迷糊,冷气开得太足,我依稀打了几个喷嚏,朦朦胧胧间,感觉有人为我披上了什么,暖暖的,我紧紧攥住,然后沉沉睡去。
4
原本只是有点感冒的迹象,当我在圣泉寺蠢到滑进圣水里的时候,一场高烧随即而来。
据说,圣泉寺的水是圣水,能消灾祛病,洗除污秽,每天都有很多虔诚的人前来接受洗礼。我蹲在池边,伸手想沾点泉水。天杀的,就在这时我脚下一滑,整个人狼狈地一头栽了下去。
口鼻里顿时呛满了泉水,我下意识地挣扎,有人跳了下来,长长的手臂一把将我从水里捞起来。我没站稳,如八爪鱼一般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他扶着我站稳,替我理了理粘在脸上的头发,我睁开迷蒙的眼,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他那张略微烦躁却丝毫不掩担心的脸。看到我盯着他看,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把我拉上岸:“大家都以为你是来祭拜的,不丢脸。”
他把进圣泉寺时系的纱笼披在我的身上,低着头沉默地向外走,大概还是嫌我丢人,一路上都不肯和我说话。将近一个半小时的颠簸里,我渐渐感到浑身开始哆嗦,一会儿冷一会热儿。我舔了舔嘴唇,无力地朝着前方说:“aries,我想喝水……”
他回过头来,迅速踩了刹车,然后摸了摸我的额头,皱起了眉:“南星,你发烧了,我先送你去医院。”
“水,我想喝水……”嗓子像灼烧一般,干得快粘在一起了。
他把矿泉水倒在盖子里,小心翼翼地喂我喝。可我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他只好用手指一点点润湿我的嘴唇。
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医院里,手背上还插着针管,药水滴了半瓶,而aries正靠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目休憩。开了这么久的车,他也一直没有休息过。此时,他的头微微低垂着,嘴唇依旧是紧抿的姿态,我翻过身盯了他半天,突然觉得胸口暖暖的。
尽管他对我永远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他从来就没有丢下我、不管我。
他忽然睁开了眼,一双不设防的眸子深深地和我对上。一刹那,我只觉得胸腔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了一样,闷闷的,却将整个人都定住。他也愣了几秒,随即恢复了淡漠的眼神,眉头皱了起来。
“你怎么了?”这个表情不是我预期中的,我相当不满意,但还是关切地问他。
他起身看了看我的吊瓶:“头疼。你呢,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试图活络一下气氛:“aries,你说我洗过圣泉水之后,是不是运气会好一些?”
“会的,神会保佑你的。”
“那,”我正过身子,盯着他的脸,有些迟疑,却还是鼓起勇气,“我能知道你的中文名字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余鹄,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鹄。”
我正思考这个字怎么写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加了一句解释:“你当成鸟就好了,会飞的。”
5
我想,给aries取这样的名字的人,应该是希望他能飞很高很远吧,也许他没有轻易愿意落脚的地方。
病好后我乖了不少,怕再给他添麻烦,他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他让我做什么,我也就做什么。巴厘岛正是雨季,阵雨时不时会兜头而来,在路遇德格拉朗梯田的时候,我趁着雨势稍弱便撑伞跑到了观景台,aries在车里等我。当我拍够照片,心满意足地回到车上时,他正趴在方向盘上睡觉,眉头紧皱着,脸上的表情似乎很难受。我靠近轻声叫他,却看到他的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伸手一摸,糟糕,他也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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