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1/2)
无论拥有多么巨大的财产,赢得多么广的名声或是获得那些无限制的欲望所追求的东西,都无法解决灵魂上的紊乱,也无法产生真正意义上的快乐。
——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
楔子
记者:“这么说来,这就是于小姐的人生观?”
“是。”
记者:“那么,我们于小姐一定很向往简单质朴的生活吧?”
“是。”
记者:“比如?”
“开个小舞蹈班,学生无须多,财源无须广。与好友们同住在一座大宅里,自己种菜,每日有酒,美食,舞蹈,还有爱,很多很多的爱。”
记者:“真美啊!”
“是,希腊人管它叫‘伊壁鸠鲁式生活’。”她微微一笑,嘴角温柔。
1绯闻
自从她的丑闻被曝出后,这则采访便成了市民茶余饭后的笑料——简单?质朴?很多很多的爱?呵!这女子可真会睁眼说瞎话,采访刊出的一周后,受访人于洁就被曝出“为走红踢走前男友,转投富二代怀抱”“选秀夺冠黑幕重重”等丑闻。
简单?质朴?呵!
一时间,流言蜚语飞满天,全攻向这个甫出道便风生水起的舞者。她不过是刚参加过一个舞蹈类的选秀节目,刚开过一场小规模的个人演出,随后便有丑闻接踵而来。有人说她恶心,有人说她利欲薰心,有人说她拿丑闻来炒作。
直到那一天,她从别墅二楼的阳台上跳下——
摔断了腿。
病房外的流言依旧满天飞,而病房内,甫动完手术的女子安静地躺着,床边有高大的男子默默伫立。已经很久了,她也不出声,只是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直到那男子说:“又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了。”
木着脸,不说话,目光忧郁至呆滞——那是初遇时的她。
可于洁仍只是望着天花板,许久,才声音淡淡道:“不,已经不一样了。怎么会一样呢,勒……风?”
其实不过两年多的光景,却仿佛过完了一世。
初遇勒风的那一次,她正处在人生中最糟糕的时期:家道中落,背井离乡,她一个人被安排到希腊,在所有不明就里的、以为她很幸福所以才被安排到美好国度的人身后,一个人,住在卡利地亚最偏僻的一处居民区里,每日与空荡荡的房间为伴。
有时在傍晚五点,她会独自绕着卡利地亚走,类似于散步或神游;有时她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日对着镜子跳舞。不与人交流,不上学,亦无交际。有时候她会觉得这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
勒风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在那年的情人节,久无动静的门铃声突然响起。其实开门之前,于洁大抵猜到了门外是什么,所以她打开门,自若地收下一大捧郁金香后,又自若地将门阖上。
可谁知,半分钟还不到,门铃声又响了。她疑惑地打开门,就看到刚刚那个送花小弟正神色复杂地站在那里。
勒风——那名男子,就是后来与她纠缠所有美好时光的勒风。
此时她才发觉,原来送花小弟是黑头发黑眼睛,是同胞吗?抑或是日本或韩国人?她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男子脸上有很奇怪的、介于愤怒与纠结之间的神情。见她还捧着那束花,那愤怒更甚,他突然口气有点冲地嚷了一堆什么——不过可真抱歉,她一句也听不懂。
是的,雅典,她在雅典,与母语已全然失去了关联的异乡。
看着女子眼中的呆滞,勒风打住了情感充沛的希腊语:“chinese?”
这回她听懂了,点点头。
谁知却收到他更愤怒的低咒:“shit,果然是同胞!那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了——那个,你东西收一收,我带你去个地方!”
于洁愣了一下。
还真是奇怪,也说不清是因同为中国人还是因她太不善于拒绝,两分钟不到,她竟真的跟着这个表情愤怒又焦急的男生走出了公寓。
一路上,勒风浓眉死紧,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样表达:“我最不擅长转述这种事,你待会儿自己就会看明白了。”
可奇怪的是,他送花的货车一路行驶,最后竟停在了她最熟悉的别墅区里!更离谱的是,在她莫名的目光下,这个陌生人竟拉起她,走到于洁最最熟悉的那一扇门前,按下门铃。
门开了,比门更熟悉的男人走了出来。然后,陌生同胞指着那个男子,地道的中文里充满了愤慨和正义:“这是你男朋友吧?我告诉你,除了送你花之外,他还送了一束一模一样的给这房子里的女人!这男的,他、他……脚踏两条船!”
开门的男人怔了一下,于洁也怔了一下。
是的,这就是勒风如此愤怒的原因:这个情人节,他在半工半读的花店里看到这个男人订了两束花,写了两张卡片:一模一样的中文,一模一样的字迹,一模一样地写着“要快乐哦”等祝福语,只是收件的两个女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随便想想也知道这是怎么个无耻的劈腿男,可真正令他无法坐视不理的是,两个被骗的女子——看名字似乎都是同胞!
勒风以为接下来会是谎言被拆穿后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可谁知,那男的竟然笑了。从不敢置信的笑转为大笑再到爆笑,而那个叫“于洁”的少女呢?也在怔了一下后,尴尬地笑笑:“呃,那个……他是我舅舅。”
这一回,尴尬的人变成了勒风。
2简单
他说shit,舅舅却说hi,在异乡能认识这么有正义感的同胞他很高兴,于是情人节的烛光晚餐,他邀请了这个正义的同胞一同参与。
其实舅舅这么热情是有目的的。酒过三巡,他手搭上勒风的肩:“小洁很可怜的,家里出了事,被悄悄安排到这里。在希腊她就我一个亲人,可因为怕被别人发现她在这儿,我又不敢多去看她。所以勒风啊,大家都是同胞,有空你得帮舅舅照顾照顾她呀。”
那时于洁想,其实舅舅说这句话纯属浪费口舌——城市如此繁忙,仅凭一句“都是中国人”,究竟能在这冷漠的世端滋生出多少所向披靡的情义?
可没想到,第二天,他真的出现了。就在她公寓的门口,傍晚时分,他手握一捧淡紫色的郁金香,说:“从花店里拿的,去,摆到餐桌上。”
那种发号施令的口气,如同两人已多么熟悉。
彼时于洁正在公寓里看希腊语dvd,勒风插好花,说:“雅典的日落特别美,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可她却指着dvd上的希腊语教程:“我在学习。”
“哦?”他挑眉,突然转换语种说了句什么。
于洁一愣,又见他笑:“我说‘你好’——不是在学习吗?连最起码的招呼都听不懂?”
她脸红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已被他拖了出去。
勒风带她离开了住宅区,就用他送花的货车——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离开卡利地亚。原来雅典天大地大,他带她穿过繁花似锦的街头,穿过澄黄的日落,最终来到全雅典最拥挤的古剧场。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人,处处是人。从小到大,她一直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所以练舞多年,明明一支《天鹅湖》跳得可媲美专业舞者,却没有人知道。除了妈妈,从来也没有人知道。
勒风第四次带她来古剧场时,从未当面拒绝过别人的于洁终于开口了:“可不可以别再来这里了?”
他不是没有发现她的不自在的——只要人一多,这孤僻的女子就开始不知所措,就像被扔进了杂乱的万花筒。在这个万花筒里,她看不到美,她只看到乱和危险,世界处处是危险。
可这个将她引入危险之中的男子却说:“难道你没发现自己进步了吗?”
“啊?”
“第一次来这里,你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可是于洁,现在你敢看路人的脸了。”
他发现了,老早就发现了。于是为了奖励她的进步,勒风说:“明天带你去其他地方吧。”
那才是真正的世外桃园:蓝瓦白墙的建筑群,圆顶房屋,每一条小巷的两旁都种满了馥郁的蔷薇,在蓝得太清透的天空下,在混着咖啡与花香的空气里,她走着走着,突然被一个卖跳舞玩偶的小摊吸引了注意力。
后来想一想,大抵也是因玩偶们跳舞的姿势吧,她才会停下来。那是用石头雕成的一名名娇小的女子,跳着不同的舞:芭蕾、爵士、恰恰,甚至是街舞。形态如此逼真,她看着看着,便入了迷。只是许久许久后,她头一转,天哪,身边哪还有勒风的影子?
她瞬间慌了,搁下玩偶便跑出小巷,四处寻起那个熟悉的黑眼睛来。只是小巷那么多,每条都是一样的花香,她跑了好久,最后终于在某条小巷的尽头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
只一瞬,她便奔过去,失而复得般地紧紧揪住他的衣角。
脸上盛大的惊慌让勒风有些错愕:“怎么了?跑得满头大汗?”
此时她才发现他身边还站着一名高挑的女子,穿一身黑,庞克打扮。那女子正暧昧地盯着她瞧,可勒风没理会女子的暧昧,一把拉过她:“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我……刚刚找不到你。”
他愣了一下。
庞克女子“扑哧”一笑。
勒风也笑了:“傻瓜,我就在你身后啊。”
傻瓜,我就在你身后啊——后来的日子再久远,场合再重大,她一回头,也总能看到他高大的身躯,就在她身后。
突然之间,她就这么安下了心。
那天回去时,勒风送了她一样东西。就在那辆送花的小货车里,他突然拿出一只跳舞玩偶——是的,就是她刚刚看了好久的那一只:玲珑的舞者正在跳芭蕾。
他说:“这些小玩艺都是用火山石雕出来的,”雅典附近有那么多沉睡的火山,尽人皆知。他说:“你看这玩偶这么美,可曾想过它是火山喷发的遗留物?就像一个人,究竟要受多少摧残,才能成就最终的美感?”
其实他并不知她受过怎样的摧残,只是这几日接触下来,隐隐觉得这女子大抵是遭遇了什么不幸。
可其实能有什么不幸呢?无非是爸爸生意失败,带着妈妈卷款而逃后又将她送到这里;无非是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父母;无非是在父母盼望着她能登台表演的那几年,因为胆怯还是什么见鬼的原因,她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他们的期盼。
“你呢?你又想成就什么‘最终的美感’?”她问他。
“我?我崇尚简单,所以伊壁鸠鲁式的生活就是我要的美感。”
“啊?”
“不懂?”勒风笑了,“想不想了解我的生活?”
她咬唇,不知如何回应。
结果他替她作出回应:“明晚七点半,我来接你。”
3伊壁鸠鲁式生活
那是第一次,她真正走进他的生活。
竟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拥有大院子的三层小洋房,院子里种满了蔬菜与花。穿过院子走进屋里,于洁便见一群男女正围在大厅喝茴香酒。浓烈的酒香几乎是在甫进门时便薰醉了她,可里头的人——对,就是昨天在小巷里打过一次照面的庞克女子——看到有新客,也不管两人压根儿不熟,就热情地拉了她过去:“快快快,外面冷死了,先喝点酒!”
她错愕、尴尬、不知所措,回头看向勒风时,却见他只是微笑着站在那儿,眼底有温和的鼓励。
“这就是我的生活,白天努力学习和工作,晚上和朋友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希腊人管它叫‘伊壁鸠鲁式生活’。于洁,你愿意加入吗?”
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闯入这样的大观园,这三层小洋房是他们合租的,大观园里全是好人,带着不加掩饰的热情与善意。酒过三巡,大家开始表演起才艺,吉他、风笛、唱歌、跳舞,氛围最终在gigi——对,就是那名庞克女子和勒风合跳了一支街舞后,达到最高潮。
掌声阵阵,热情满满,可不知为何,看着两人默契的舞姿,她心中竟浮起淡淡的酸涩。
只是彼时,于洁并没有在意。
等一列人都醉着回到各自的房间后,勒风出门热车,她才轻手轻脚地走到那块刚跳过舞的空地上,借着三分酒意,在这浓烈的茴香酒气中舒展开身体。
那是最常见的芭蕾,亦是她练过无数次的舞。柔和的月光从窗外洒入,如水般流淌在这安静柔软的身体上。他热好车一进门,目光便生生撞上了这一片美好。
他惊艳,可他没出声,他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直到一曲完毕,她喘着气停下,头一抬,倏然看到他。
绯红迅速袭上脸颊,那时的于洁就像是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那样尴尬地站着,两只手都不知该摆到哪里。
可是勒风啊,这个向来挺酷的男子竟一脸陶醉,迅速来到她面前:“再来一次,好吗,再来一次?”
4我爱的人有点胆小
“哎,怎么能跳得这么棒?”
“于洁你教我呀!”
“棒呆了,干嘛不去当专业的舞者啊?”
于洁开始在勒风面前跳舞。
于洁开始在勒风的朋友面前跳舞。
于洁开始被那群家伙围起来问这问那。
而他呢?永远只是懒懒地坐在一旁,看她越来越开朗的笑,听她说越来越多的话。有时大大咧咧的朋友们问起她的家,他便状似不经意地走过来,酷酷地拉起她:“睡觉时间到了,我送你回去。”
永远在这时,于洁都会垂下头,羞怯的嘴角勾起一抹欢愉的笑。
gigi总笑话他们:“哎哟,这保护欲可是够强的啊!”在众多室友中,她与勒风的关系最好,所以爱屋及乌,对于洁也向来不错。可这晚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勒风却问她:“你好像不太喜欢gigi?”
“啊?”于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却自顾自地笑了:“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哪、哪有……”她脸上有着秘密被拆穿后的羞窘。
于是成功换来了勒风满意的声音:“很好。”
“啊?”
“我允许你因为我而讨厌她。”他转过头来,没握方向盘的一只大手突然扬起,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不,不是‘允许’,我‘很乐意’你因为我而讨厌她。于洁,我很乐意。”
话语轻轻,语调低低。
她的心暖了暖,在窗外扑朔而进的霓虹灯下,眼睛那么亮。
隔天再到勒风家时,她发现大伙似乎都怪怪的,像是在背地里策划着什么事。她拉住gigi问:“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阿风要生日了,我们在给他准备生日礼物呢!”
于洁错愕了,可gigi没等她错愕完又开口:“你呢,准备送什么给他?”
他们说勒风最喜欢看她跳舞——
“要不送一段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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