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铠甲(2/2)
海沫呆呆地看着她,良久,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说什么呢?她确确实实喜欢他。
这天晚上,海沫瞒着齐天一偷偷办理了出院手续。姨妈来接她的时候,告诉她,她们的东西已经从楚园搬了出来。
夜深了,躺着床上,海沫想,以后,大概再也不会见了吧。
她将头埋进枕头里,久久的,有水迹打湿了枕头。
05
海沫没想到,会再见到齐天一。
那是在大学入学后的一次公益英文演讲比赛上,很多人都想不到,站在灯光下口若悬河微笑自信的女孩,曾有几年的时光,说话都不利落。
时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可以将每个人的生活都打磨成另外一番模样。就连海沫自己也没想到,两年时光,自己可以慢慢变成向往的那种人。
笨鸟先飞的道理她懂,没有人知道在这两年里她有多努力,付出了多少心血。
在如雷的掌声里,海沫走下舞台时,忽然被人叫住。
“小丫头。”熟悉温和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惊喜。
她回头,愣了愣。
心里一时涌过许多情绪,当年是自己不告而别,他对她那样好,她始终有点内疚。
“当年……”
齐天一打断她,“好久不见了,你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他顿了顿,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赞美,“今晚的你,又自信,又美丽。”
“谢谢。”她笑了笑,心里却漫过苦涩。
看到他,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那张相似的面孔。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听过他的消息,那个人,就仿佛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一样。可是每一个埋头苦读的深夜,每一次在花店里看到洁白的马蹄莲,甚至路过一个湖泊,她都会想起那抹身影来。
他始终幽居在她心底,不曾离去,不曾忘怀。
自从重逢后,齐天一就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他的体贴、温柔、照顾,像是春日里的暖阳,每次面对他温暖和煦的笑脸,她就无法像面对其他追求者那样冷漠。
第二年的情人节,他对她告白了。
她看着他,良久,开口却是不相干的话。
“齐天一,那年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湖边,我根本不是救你。是我把你推入水中的……这样恶毒的我,你还喜欢吗?”
“我一直都知道啊。”他笑得温暖而包容,“可是最后你还是跳下来救我了不是吗?你明明不会水的。后来,看到你被水呛到昏迷的时候,我就想,这个女孩啊,如果是我的女朋友,我一定会好好宠爱她。”他温柔地凝视着她,“海沫,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好不好?”
她仰头,眼镜里忽然起了淡淡的雾气。
被他拥入怀中的时候,海沫的眼泪似大雨滂沱。
从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从未。
06
在他们交往的第二个月,齐父就找到了海沫。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平静却含着警告,“请你离开天意,你只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他的语气和神态,与多年前齐楚的母亲如出一辙,带着淡淡的鄙夷与厌弃,仿佛她身上带了会传染的病毒一般。
她忽然觉得好笑,是不是有钱人家的父母都是这样?爱情与婚姻也只是利益的筹码?
海沫很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沉默的片刻,有个人影急匆匆地冲进了包间,是齐天一。
他先是看了她一眼,见她无恙,轻轻松了口气,而后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他挡在她身前与他父亲对峙。
“爸爸,你不要再来控制我的生活了。和她在一起,我觉得轻松、快乐。”
看着他的背影,虽然瘦削,却又那样强大,这一刻为她遮挡去所有的风雨与羞辱。她鼻子里忽然涌起淡淡的酸涩。
齐父气急,抓起手边一个茶杯便向他狠狠地砸了过去。
“爸爸,你明知道我志不在商,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齐天一捂着渗血的额头,冷静地说道。
齐父离开后,海沫帮他包扎伤口。忽然听到他说:“海沫,跟我一起去法国游学吧。我们可以不用再受束缚,做任何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
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真是充满诱惑的话语。
她的手微微抖了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齐楚的脸来。那个人一直逼着自己独自前行,他应该从来不会问自己喜欢不喜欢,因为他有脆弱的母亲和沉重的责任要背负。
不该想起他的。她摇了摇头,或许隔着整个欧亚大陆,她对齐楚,就会爱得少一些。
她对齐天一点了点头。
当晚,齐天一带她回了齐家,为了不让她难堪,他让她在他房间里等待。他去告诉父亲他的决定,在齐父气得要动手时,他抓住了他的手,拨通了齐楚的电话。
“爸,我不想从商,而齐楚的心思都在这上面,这正好!”
齐父怒视着他,见他一脸坚毅,终于,沉沉地叹了口气。
夏虫在丛间低鸣,深蓝的夜幕下难得可以看到北天银河的几颗亮星。海沫站在齐宅的后院里,正仰着脖子辨认,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刹那间,海沫直想落泪。三年了,明明已经隔了如此长久的时光,可她依旧能在所有的声音中清晰地辨认出属于齐楚的声音和气息。
她稳稳压住心跳,像多年前无数次练习过的姿态一样,缓缓地转身。一身白色衬衫,衬得他眉眼俊朗,他比三年前成熟,轮廓线条更显锋利。
他眼中有光影流动,她看得并不十分真切。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静静地望着。
最后,是他先打破的沉默。
“当年那个土里土气的小丫头变漂亮了呢。”
她低了低头,嘴角浮起一抹酸涩的笑。
不,不只是这样。她在心里补充,那时候她羞于在他面前开口,她疯狂地练习矫正发音,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站在他面前,流利地同他说话,随便说什么,只要他在眼前便好。这是她年少时的梦想,如今终于成真了。
可心里那样多的情绪,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楚似忽然想到什么一般,从身后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礼物,递给她:“听说你们……要去法国游学,临别礼物。”
礼物?海沫怔住,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到这一步的情谊。
他还伸着手。
她接过来拆开,里面赫然是一张自己的素描画,底端是好看的手写字——to amor,致海沫。她努力掩住自己惊讶的神色,由衷地赞叹一句:“真像。”
人生如此讽刺,就在她决定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他只用一个眼神一句话就瓦解了她一切的防备。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送她这样一件礼物。
她收好礼物,然后得体地向他告别,转身离去。如果她注定不能站在他身边,那么她所能做的,只有安静地站在沟壑的另一头,远远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这便已足够。
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她离开后许久,齐楚仍沉默地站在她站过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客厅里,齐宅的两个家政阿姨在轻声嘀咕:“这么多年阿楚少爷从未踏足过齐宅一步,今儿听说是下了应酬场赶过来的,兴许是天一少爷就要走了的缘故吧……”
更深露重,露水沾湿了裤脚,齐楚仿佛如梦初醒。原来是这样。他急忙赶来,只是为了见她。他想起她看到画时脸上微讶的神色,她一定奇怪为何她从未当过他的模特,他却能将她画得如此神似。她不知道的是,当年未被揭开的画布下,藏着的便是她的素描像。她只以为躲在玻璃花房里可以看见他书房的窗台,却从不知道,每次当他偏头,便可以看到她掩映在大片马蹄莲花海中的身影,总是无端叫他分神。
母亲见到他藏起的画像的那一瞬,眼底涌起悲伤与失望,她说:“你别忘了,你这一生都是背负重责前行,不可以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绊住。”
他记得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书房里低低地响起,“我知道啊。”所以,他从最开始,便堵住了所有出路。
她也从不知道,在分别的这些年,他偷偷见过她好几次。那天,她站在台上演讲,意气风发。那场演讲赛的赞助方是齐氏,他就坐在最后排。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好看。
齐天一会为了她拼出命去救他而爱上她,而她却从不知道,那一年十六岁的她跳下水来救他的那一刻,他心有如清风拂入。
而这些事,她通通不必知道。
07
三万英尺的高空,云层浩淼,霞光万丈。海沫放下遮阳板,沉沉睡去。梦里又回到那一晚的情景,她接过礼物道过谢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想回头再看他一眼。但是那人却在身后说:“叶海沫,不要回头。”她同多年前读那个古希腊神话故事时一样不懂,为何不能回头。但是他的话,她从来奉若神旨。他说不能回头,她便不回头。
经过10个小时的飞行,她终于到达目的地。飞机正在下行准备落地,她的脚下,是巴塞罗那繁华的街区。
海沫没有登上去法国的飞机,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剩三个字,她对齐天一说:“对不起。”
与齐天一分手的两个月后,海沫是作为交换生来到巴塞罗那大学的。这是个美丽的城市,少年齐楚曾在这里度过漫长的岁月。
某个周日收拾房间的时候,包装精美的礼盒掉了出来,露出泛黄的素描纸。房东老头经过,顺手帮她捡了起来。看到画像时神秘地笑笑,问她是否是爱人的馈赠?
海沫愣了愣,笑着道:“不是,我爱他,但他不爱我。”
西班牙老头却严肃而又认真地摇摇头,指着画像底端的那一行字母:“look,ti amor.”
此时她才发现,下面这行小字写着的并非是to amor,而是ti amor。西班牙语,我爱你。
海沫耳边似有潮水轰鸣,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终于明白那时候为什么他让她不要回头了,原来他是怕他自己会推倒辛苦建立的壁垒。原来那时候,他有想过,要放弃背负的东西,牵她的手。
儿时读《圣经》时读过一句话:“他要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按时候结果子,叶子也不枯干。凡他所做尽都顺利。”
她想,他也应该这样。他年少时想要的一切,如今终于都一一如愿。
她看向窗外,城郊的斜坡缓缓向上,连接远处绵延的山丘,一架飞机正从头顶滑过。她忽然很想告诉远在故国的那个人,爱情并不都会使人变得脆弱,它似温柔的湖水,也似铠甲,因为爱他,她如英勇的战士,同岁月搏斗,也渐渐变成自己向往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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