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晴朗（2/2）

那人摔倒在地上，李奇思定睛一看，是陈嘉然。只见她飞快地站起来，拍拍腿上的灰尘，又继续做事。

“他不是已经走了吗？”李奇思走到她的身边，心疼地问了一句。

陈嘉然愣了愣，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萧索，“可也许哪一天他就回来了呢。如果空气质量变好，他也许就会多留一段时光，那我就可以常常见到他了。”为了一个单纯的念头，她坚持了这么久。

李奇思觉得有些鼻酸，那个人从来都不知道她做的这些，有意义吗？

“我帮你。”他接过她手里的口罩。

这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有些路人很冷漠，连句谢谢也不说；有些路人却很警惕，认定他们一定是先说送再改口收钱或是索要捐款。还有一些人则把他们当成恼人的苍蝇一样赶走。

李奇思的运气不好，连续遇见好几个这种人，感觉有些挫败。

“你不用帮我，我自己能行。”陈嘉然抱歉地说。

李奇思摇摇头，坚持了下来。

后来一起走回家的路上，陈嘉然打开心房，说起她第一次遇见那个男孩的事。

那是个夏天，放学的路上，一条恶狗忽然追着一只野猫冲到路中央，其余人都吓得绕路走，那只野猫被恶狗咬得血肉模糊，气若游丝地“喵喵”叫着。那个男孩毅然捡了路旁的一根棍子，把狗赶走，焦急地抱起脏兮兮的小猫去距离最近的宠物店处理伤口。

她好奇地跟着，却看见他刚一踏进宠物店，就忽然脸色苍白，呼吸困难，像是马上要离开人世一样。她急忙跑过去扶着他，并在他的指导下从书包里帮他拿出一个小型呼吸器。他抱着呼吸器拼命呼吸了好久，才终于恢复了几分精神。

他虚弱地解释：“对不起，我有哮喘，容易对宠物的毛过敏。”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救了那只小猫，走进了宠物店。

后来，雾霾爆发，他的哮喘更是经常发作。

我只是很喜欢他罢了

转眼到新年，李家常年在外出差的爸妈总算是回来了，妈妈扬言要亲自下厨，李妙想就往李奇思身上靠，低声说：“哥，我怕。”

果然，厨房差点闹了火灾，而妈妈只端出来一盘黑漆漆的番茄炒蛋。

李奇思说他下楼看看还有哪家店开着们，打包一些菜回来就好。

他不经意走到陈氏羊肉汤，店门还开着，老板也在，只是陈嘉然却不知去向。

他失落地提着一袋羊肉汤打算去附近的超市买点饮料，沿途听到一群孩子嬉闹的声音。正觉得这个新年挺快乐时，又听见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你们别闹了。”是陈嘉然。

李奇思循着声音找过去，看到陈嘉然被一群穿着喜气洋洋的新衣的小孩围着。小孩点燃仙女棒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她的衣服已经被烧出好几个洞。

还有一个小孩故意调皮地用摔炮吓她，炸裂的声响更是让她惊慌不已。

李奇思赶紧冲过去把这群顽劣的小孩驱散开来。

临走时，一个小孩不服气地丢了一根正燃着的仙女棒过来，“让你多管闲事！”

李奇思想也没想就抱住了陈嘉然，为她挡住。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焦煳味。

陈嘉然刚委屈地哭过，眼睛洗得亮亮的，低声说：“啊，又是你，谢谢。”

两个人在附近的亭子里坐下来，陈嘉然这才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几年一到过春节，她都会出来劝人不要在城区燃放烟花爆竹。

虽然城里有这样的规定，但一些调皮的小孩还是忍不住诱惑，央求大人买来偷偷燃放。

她打扰了他们的兴致，自然会引起他们的反攻。

“头发大概要剪掉，这件衣服大概也不能再穿，只是要等我爸爸睡下了再回去，不然他又会念叨我是自讨苦吃。”她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

李奇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刚哭过的脸上又充满了斗志。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陈嘉然，你做的这些事很伟大。”

她也笑了笑，摇摇头，诚实地坦白：“我不是伟大，我只是很喜欢他罢了。”

她说完，肚子忽然“咕咕”地响起来。晚上急着出来，她连晚饭都还没吃。

与此同时李妙想也打来电话，半死不活地问：“李奇思，你是打算饿死全家人是不是？”

“你重新下楼打包一份外卖，我晚点再回来。”

挂断电话，李奇思把外卖一一摆出来，说：“趁热吃吧。”

作为感谢，陈嘉然为他放了一场烟火。

其实只是手机上的游戏，手指戳一下，屏幕上就会燃放烟火，还有逼真的动画和声效。她下载这个游戏本来是想哄那些小孩玩的。

透过小小的手机屏幕，李奇思觉得这是自己今生看过最美的烟火。

往后的日子，每次回想起来，他就会摸一摸手背上的疤痕。是被那个小孩丢过来的仙女棒烫伤的，算是他喜欢她而她不知道也不喜欢他的印迹。

那片树林已经长大

大学的时候，陈嘉然报考了环境工程专业，大二时又修了新闻学的双学位。她说她以后可以多一个选择，要么当环保技术人员从源头处拒绝污染，要么当新闻记者及时曝光污染监督整改。反正她就是铁了心要在这条路上披荆斩棘，勇敢前行。

李奇思知道，那个男孩自从走后就杳无音信，以陈嘉然沉默的性子，肯定不会主动和他联系。一想到也许他会在另一个地方安顿下来，约会另一个女孩，和他人携手余生，或许早已忘了这座城市还有个陈嘉然，李奇思便特别心疼她。

当年他和陈嘉然一起种下的小树苗已经长大了不少，是夏天避暑的好去处。这是他最喜欢一个人待着发呆的地方。

每一阵风吹来，都仿佛在低声讨论陈嘉然。

他闭着眼睛，且听风吟，嘴角微微勾笑。

有人经过时聊到天气的变化——

“今天空气真好。”

“嗯，变化很大。我到现在哮喘还没发作过。”

李奇思蓦地睁开眼睛，受陈嘉然的影响，他无比熟悉这个男孩的声音。他一下子就认出说话的人是他。

去了外地休养后，男孩比记忆中健壮了不少，此行回来是返乡祭祖，仍戴着口罩，对这座城市的空气充满防备。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片小林子？”他这才注意到以前光秃秃的地方多了一抹绿意，眉眼弯弯似乎在笑。

一直以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李奇思正想冲过去大喊“这是陈嘉然为你种的，她还做了好多好多你不知道的事”，却看见他温柔地回过头，拉了一把落在后面的一个女孩，细心地问：“累吗？”

他更希望呵护她的快乐

那天，陈嘉然在报社加班到很晚才回来。

她最近在整理她去当地一家大型化工企业卧底收集的材料，过程极其凶险，差点还被发现了身份。

她描述过那段动人心魄的经历，她被主管单独叫到办公室，门被锁了起来。先是讹她已经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是日报记者，再威胁她交出收集到的材料，然后开出令人心动的五十万。

“怎么样？你一个月工资多少，现在眨眼就能赚到这么多。”她反应迅速，立马假装见钱眼开的样子，激动地说：“是钱我当然要啊。但是主管，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如果厂里有奸细，我帮你抓出来，你能不能分我十万？”她坦然地和主管对视长达一分钟后，主管半信半疑地挥手让她出去。后来又有几个同事陆续进了办公室，原来主管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只是一个一个在试探。她表面看上去挺正常，其实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

“其实我被关在那间办公室盘问的时候，好怕自己回不来。”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胆怯过，只是她硬逼着自己必须坚强。

如今，李奇思看见一脸疲惫的她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稿子，同时手端着一碗泡面“哧溜哧溜”地吸着，他不忍心告诉她今天自己看到的一切。

她见到他来，扬扬桌上的一张表格，开心地说：“李奇思，你知道吗？这是最近一个月的pm2.5监测数据，比上个月有所降低，比去年的这个时候得到了显著改善。”

李奇思怔怔地看着她的笑脸，最终不忍心让她难过，便瞒下了见到那个男孩的事。

尽管他明白，也许戳穿了，他就会有机会。

可比起有机会，他更希望能呵护她的快乐。

他愿意接受任何残酷的惩罚

这些年，李妙想换了几个男朋友，李奇思却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交往过。

当李妙想开始为李奇思担忧的时候，他却开始主动接近一个女生。

一见钟情吗？不像。

那个女生是他们在陈氏羊肉汤馆遇见的。当时店里生意兴隆，没有空桌，女孩一口外地口音，慕名而来，问老板要等多久。

李奇思抬头看见她，忽然主动邀约道：“不介意的话就和我们拼个桌吧。”

女孩看着李妙想，怕打扰他们约会。

“没关系，这是我妹妹。”

一向少话的李奇思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努力展现自己每一根美丽的羽毛，席间突然变得异常多话，并热情地为她介绍城里的旅游景点。

“其实我在本地有朋友的，只不过他身体不好，自幼就有哮喘。天气不好时，很多事都不能陪我一起做。”女孩的神情有些落寞。

李奇思当即表态，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他可以当她的导游。

女孩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答应了。

那几日，李奇思天天往外跑。这天深夜，他陪女孩看完马戏团的晚场表演回来，刚一打开门，李妙想的拖鞋就砸了过来。

她冷冷地说：“你这么反常，我想了好几天，终于得出一个答案。那个女孩的朋友，是不是陈嘉然暗恋多年的人？”

连至亲都反目了，李奇思一下子清醒过来，连他自己都厌恶这样的自己。

可一想到她可能会幸福，他又愿意接受任何残酷的惩罚。

但李妙想不允许他继续这样下去，翌日就冲动地找到那个女孩，告知了实情。女孩哭笑不得，她没有男朋友，那真的只是她的朋友。因为她想来这座城市旅游很久了，凑巧遇见他回乡，两人便约在了一起。

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女孩认真地告诉李奇思：“祝你幸福，不对，也许祝她幸福你会更开心。”

当你回来时

他

过了一段日子，陈嘉然的稿件就在日报上以整版篇幅发表出来，在城市引起轩然大波。化工厂被勒令停业整顿，大家都无比期待以后的蓝天白云。

在年终评选时，这篇稿件获得了报社的年度新闻金奖。李奇思决定把陈嘉然上台领奖的照片和那张刊发了稿件的报纸邮寄给那个男孩。

“有一个女孩为了你，尽一己之力坚持对抗整座城市的坏天气。她等了你许多年，喜欢了你许多年，也努力了许多年，请你回来看看她。”

有一句话他一直深藏于心——

“当你回来时，我就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