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1/2)
他们从没想过,未来有一天,一别,就是一生。
1
采访到第二个男嘉宾时,陆臻在观众席上有些坐不住了。她猫腰偷偷溜到小更衣室,里面只有等得百无聊赖的岄寻。他穿着中国风的白色上衣,宽松的短裤,黑色的前襟微微敞着,那是导演特意给他选的一套衣服。
“好难看!”他揉着自己的脸,皱着鼻子对陆臻说,“好像旧时代的黄包车车夫。”
“很好看啊!前面两个嘉宾才奇怪呢,一个穿得像斗牛士,一个穿得像太空人……”陆臻故意用夸张的语调说着,咧开嘴巴笑起来。
岄寻看着她,眉目也不自觉地舒展开,“喏,看我的发型怎么样?”
“非常完美!”
“脸呢?刚刚化妆师居然给我化了眼影,我偷偷擦掉了。”岄寻说着倾过身子,把他的脸伸到陆臻面前。那上面还留着淡淡粉扑的味道,陆臻抬手抹掉他没擦净的一点眉粉。
“这样就很好了。”
主持人在台上喊到了岄寻的名字。
“哎,我为什么要参加这种节目啊?”
“已经喊到第三遍了!快去啊。”陆臻向前推着他,一直把他推到等候室的帘幕外面。他一个踉跄,就在通往舞台的红毯上站住了。
“今天我们的第三位嘉宾呢,就是白岄寻,大家可能对这张脸不太熟悉,不过看看这个……”
主持人亲热地拉过岄寻的手,将他拽到舞台中央的小沙发上,荧幕上随即播放的正是他八岁那年主演的电影。因为那部片子,他还斩获了当年的许多演员奖项,甚至有人断言,他将是未来当之无愧的影帝。然而在他二十岁这年,却早已被观众遗忘,成为一个连男二号也演不上的三流演员,人气低迷得几乎可怜。
“演这部片子的时候只有八岁对吧?”
“嗯。”
“可是后来的发展似乎不太理想。”
“是。”
“十四岁时候主演了傅容声导演的电影之后票房惨败,就渐渐淡出了?因为这件事,傅容声导演也消沉了一段时间呢。”
岄寻的脸色已渐渐难看。
“我们再来看一段视频……”
屏幕上赫然出现的是陆臻和岄寻租住的地方,幽长晦暗的胡同,木板楼上还挂着前一天残留的雨滴,穿着短裤和拖鞋的岄寻拎着刚买好的早点,他的背影是那么单薄,令人心疼。陆臻意识到不对劲,他们跟他讲的采访主题绝不是这样的,他们分明是故意让他难堪,他们把他的伤疤揭开,赤裸裸地展示在众人面前,拿他的惨淡做最后的文章,简直卑鄙!
她的手渐渐颤抖起来,用力掐着胳膊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远处坐着的女生怀里大束的捧花散发着阵阵香气,陆臻仿佛被提醒了,等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举着那束从别人膝盖上抓来的捧花冲到了舞台上。
她想自己应该扮演岄寻的疯狂粉丝,最好夸张到极致,让别人将注意力都转移到她的身上。这个计划不是没有可行性,但被她搞砸了。她在距离舞台中央不足一米的位置被翘起来的红毯边缘绊倒,然后直直地撞到岄寻。手忙脚乱间,伸手拽住了他的短裤。
就这样,那天所有在场观众,包括电视机前正在看那期节目的观众,每一个人都看到了岄寻画着粉色草莓的四角内裤。
2
“岄寻——”陆臻跑上楼梯时,年久失修的房子,木楼梯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火打不着了……”岄寻打着赤脚站在狭窄的厨房里,看着站在门口气也喘不匀的陆臻说。
“彭……彭木……”
“什么?”
“彭木导演的戏!”陆臻一口气提上来,“彭木请你演他的戏!”
那段岄寻险些走光的片段被人放到了搞笑网站上,不到三天就超过了一亿点击率。那么尴尬的瞬间,配上岄寻气恼又无辜的一张脸,不知令多少小阿姨心生爱怜。
二十岁虽然不算年轻,也还是可以勉强扮一下小鲜肉的。这是那期节目制作人对陆臻说的,也是他帮彭木导演联系到的他们。电话打到他们楼下的便利店时,陆臻刚从夜市上买了毛豆回来。
“你们交了大运,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演彭木导演的戏……”
“是是,我们知道。”陆臻在电话这头拼命点头致谢,虽然制作人根本看不到。
第二天,他们早早就赶到了彭木导演的片场,助理把他们领到导演休息室,彭木正坐在那儿喝着咖啡。
“啊,已经等你很久了。”他站起身,快步走到岄寻面前,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你会觉得我这个角色就是专门为你量身定制的。”
助理忙不迭地拿来他们为岄寻准备的戏服,黑色的紧身衣,银色袍子,而头饰……是一条印满粉色草莓的内裤。
“内裤侠!棒不棒?”彭木看着他们的神情就像在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但显然,他并没有时间跟他们开这样的玩笑。
那是彭木在看了搞笑网站上火爆的视频后得到的灵感,他的新戏里需要一个这样的反派角色,他为此专门修改了剧本,用岄寻替换掉了原来的角色。
“这绝对是整部戏一个绝佳的笑点……”
“我不演。”
“嗯?”
“我不演这个角色。”岄寻说完,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陆臻看着怔在原地的彭木,弯腰致歉后急忙追了出去。
不用陪岄寻去参加节目的时候,陆臻就去片场外面卖盒饭。她做的盒饭真材实料,价格实惠,只要出车都会卖得很好。她认识许多群众演员,还有许多刚刚参加演出、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名的新人。
“彭木的戏,找我去演一块石头我也情愿啊。”
“岄寻真是想不开!”
“不过话说回来,岄寻的内裤是你买的吗?”
大家吃着盒饭,笑嘻嘻地逗陆臻。
陆臻明白岄寻放不下自己的偶像包袱,只有丑角才会出演那样的角色,那些难看的综艺节目一次次耍弄岄寻,他并不想靠那种方式博得关注。
那天卖完所有的盒饭,去还小货车的时候陆臻出了车祸,车头撞上了小便利店的侧墙。货车是租来的,要赔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加上便利店索要的赔偿,她根本不可能拿出那些钱。岄寻接到电话去接她时,她额头上蹭破的一块还在渗着血,膝盖也青了一片,她一直忍着没哭的样子让岄寻看得分外窝火。
“还有哪儿受伤了吗?吓到了吗?”
陆臻只是摇头。
“真是个笨蛋!”
“对不起!”陆臻把头窝在他暖烘烘的胸膛上,“对不起岄寻!”
那天晚上在楼下徘徊了好久的岄寻终于给彭木的助理打了一个电话,他为自己下午的表现道歉,说他认真考虑后决定接受那个角色,还说他会把这次表演当成一次挑战。
“嗯,我还想问一下你们片酬怎么算?”放下电话前他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3
岄寻从化妆间走出来的时候,陆臻差点儿没认出他来,她使劲忍着笑,把两个腮帮撑得鼓鼓的。岄寻假装没看到她,甩着他那件滑稽的大斗篷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去。
“喂,岄寻——”
“我不认识你。”
“别这么严肃,很好看的。”
“你敢摸着自己良心说吗?”岄寻一只手捂在胸口作痛心疾首状,“我可是一个偶像派!”
你要是看过岄寻八岁那年主演的电影就一定会同意他的说法,有人形容他眉似远山青黛,眼睛里藏着小小星球,那么小的一个人,已标致得令人心醉。
可是后来呢?
嘘,让我把这个故事慢慢讲给你听。
那天拍的是内裤超人刚登场的戏,岄寻的镜头不多,原本计划三五天就可以拍完,但在现场看来,时间似乎要延长,彭木导演对他有些头疼。
“不是那样,你应该跑得再激动一些,带出你的感情来……”
“那姿势像个小丑,也许我可以……”
“你以为自己演的是什么?不就是个小丑吗?”彭木打断他的话,已经感到有些不耐烦。
陆臻感觉自己的心像被谁揪起来狠狠捏了一下,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那句话说得太重,却也并没有什么错。
岄寻怔了一下,眉目微微垂着,然后出乎陆臻意料的,他并没有发作,而是慢慢走回刚出场的地方。
“好,我知道了。”他说。
为了突出搞笑的效果,他一出场就要摔一个大大的跟头,鞋子踩在香蕉皮上,一路滑出半条街,再重重地撞在垃圾桶上。他还要在吊着威亚在半空时撞到四层楼高的玻璃上,帅气的鼻子压得扁扁的。他追逐主角时会从楼梯扶手上滚下来,连翻三四个跟头……
陆臻默默记着,那几天里,他整整摔了三十七次,简直要把他这一生的跟头都给摔完了。
“可以把我这些摔到的地方拍下来,让娱乐记者专门发一篇文章吗?”夜里她给岄寻在身上涂着药膏时,他侧过脸跟陆臻开玩笑说。
有半个月的时间,他每天起床时,就像个僵尸,要把身体一节节的骨头慢慢活动开,才能完全地坐直身子站起来。陆臻夜里常听到他睡不着觉在床上慢慢想要翻动身子,翻到一半就会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呻吟。
那部电影很快就上映了,票房成绩惊人,被称为彭木的突破创作。庆功宴时,岄寻也被邀请参加了。娱乐环节,他被要求现场重现最经典的那一幕镜头,主办方甚至特别把他的内裤造型做成了内裤皇冠。但他并不愿意,彭木喝多了一些,揽着他的肩膀,强行要把那顶内裤皇冠为他戴上。
“很适合你的,你瞧,我为你发现了新出路。”
陆臻穿着束胸的侍者礼服,要被自己胸腔内鼓胀的愤恨炸裂了,一托盘的红酒从手里跌出去,打翻在彭木导演的身上。玻璃杯在地板上一只只弹起来再碎成无数裂片,她蹲下身一边道歉一边收拾。
手指被划破了,渗出血来,和她的泪水慢慢混合在一起。
八卦小报更加尖酸刻薄,没有人看到岄寻付出的努力,只提他是穷途末路的童星,这样牺牲自己才能在这圈里占有一席之地,陆臻原还以为他会凭借那个角色让更多的人再次注意到他,不然她也不会那么有技巧地把小货车撞到便利店的墙上,她没想到他会为此受多少委屈和打击。
“没关系,你看,已经开始有剧本专门来找我了。”她趴在床上默默哭得肩膀都颤抖起来时,岄寻把从外面带回来的剧本一个个放到她面前。
4
岄寻二十岁生日的前一个月,陆臻就开始在网上发帖子,她想为他办一场粉丝见面会。一个明星才会拥有的那种,挤满场子尖叫的粉丝。场地她都看好了,就在鹿苑街后面的一间酒吧,空间不算太大,布置得很妥帖,最重要的是,那是她能负担得起场地费里条件最好的了。
到他生日前三天时,回应的人并不多,陆臻打电话过去一一确认,只有不足二十个人,连两张长沙发都坐不满。
她卖盒饭的时候,为此愁眉苦脸,还把盒饭分发错了。有人探过头来问她在愁些什么大事儿。
“岄寻现在几乎没有空档了呀,不是都有剧本找他了吗?”
“不是在愁这个。”
“那是什么?”
“我想让岄寻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他,可是……”
“那我们过去演一下不就好了。”
那天去帮忙的群众演员大概有五十个人,加上打电话确认的粉丝,总算能撑起一个迷你的舞台了。陆臻感觉长舒了一口气,可是等她神秘兮兮地带岄寻赶到酒吧,揭开他戴着的眼罩轻喊一声“surprise”时,她自己倒是被狠狠吓了一跳。整个酒吧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原本只能容纳两百个人的场地,足足挤了快三百个人。有人手里还挥舞着写了岄寻名字的灯光牌,一闪一闪的晃着陆臻的眼睛。
那些人齐声喊着,“岄寻!岄寻!岄寻……”
从酒吧入口处通向中央小舞台的那一段短短的过路,甚至被细心地铺着绒绒的红毯,简直像在做梦。
“是真的?”陆臻想着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结果被她挽着手的岄寻差点儿从地上跳起来,“疼疼疼,陆臻你干嘛?”
“啊,对不起!我是想掐我自己的……”
岄寻真的拥有那么多粉丝了吗?陆臻感觉难以置信,究竟是谁为他做了这一切?尤其是当她去找酒吧的老板结账时,老板划着账本头也没抬地告诉她,“已经结过了啊。”
“谁结的?”
“不是你吗?酒钱都结了,整个包场呢。”老板说着说着,看到陆臻睁大眼睛也跟着怔了一下,“那可能是岄寻真正的粉丝吧。”
那天的气氛很嗨,岄寻就像一个真正的大明星一样,被簇拥、被崇拜,许多人挤到他面前请他签名、同他合影。他收到的礼物里,有一个三层高的生日蛋糕,蛋糕上立着一个穿着礼服的小男孩,活脱脱是他年幼时的模样。陆臻难得看到岄寻那样开心,吹蜡烛许愿时,烛光映衬着他的脸,长睫轻闪。那一瞬间,陆臻觉得他仿佛只有八岁,还是那个精致的小人儿。
她想起他蹲在她面前,轻声哄她,“不要哭,哭的时候有豁牙,不漂亮呢。”
互动环节时,许多人争先恐后地问岄寻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他地心情很好,都耐心地一一回答,甚至有些无聊的八卦,他也并不拒绝,只除了一个问题。
“那个……原来脸上的伤,是拍傅容声导演的戏时受的伤吗?”
“是在拍戏期间。”岄寻沉默片刻后,坦诚道。
“但后来导演接受采访的时候语焉含糊地提过,似乎并不算戏内,所以……很好奇发生了什么……是得罪过什么人?”
“那只是八卦小报胡说。”陆臻抢先替岄寻答道,“当时有一个需要用替身的危险镜头,岄寻要自己上场,结果就受伤了。”
六年前的官方解释的确是这么说的,但后来八卦小报又编排出许多难听的话,似乎除了陆臻,并没人相信那只是一次单纯的事故。
“但事实就是如此呀。”岄寻终于语气淡淡地总结道。
5
岄寻得到了一个话剧演出的角色,每周在中心戏院演出三场,那是他重新有点儿名气以后,唯一一个不是那么小丑的角色。陆臻每天都陪他一起去戏院彩排,还给一起演出的演员们每个人都做了特别口味的便当,拜托他们多多照顾岄寻。
第二场正式演出那天,来了许多采访的记者。因为首演获得的成功,为几个主演增加了专访的版面,岄寻还算不上主演,也没有单独的访问,但那天他却最出风头,整个后台几乎被鲜花堆满。等他们从舞台上下去时,就仿佛置身于花海,各种他们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花,散发着令人醺然的香气。
“都是粉丝送给岄寻的?”
“是一个人送的呢!”
陆臻远远看到站在花香里的女生,镂空的花边衬衣,短短的波浪卷,不偏不倚地勾在耳朵上面,弯着的眉眼明媚灿然。电光石火间,陆臻想起那天在岄寻的庆生会上,她也见到了她,那时她一直安静地坐在小舞台的右侧,她没有找他签名,也没有合影,甚至都没问他一个问题,就只是坐在那儿。
是她吧。为岄寻准备了那样难忘的见面会的人。
“你的每一个角色我都看过,我很喜欢你。”站在那里的女生等岄寻走到她面前时说,“我叫蒋昕裴,你叫我裴裴就好了。”
“谢谢你,裴裴。”岄寻伸出一只手来,同她握了握。
从那之后,岄寻在中心戏院的每一场演出,蒋昕裴都不会错过。她把前三排的座位都买下来,然后只一个人坐在中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那样声势浩大的告白,没有人不知道她为岄寻着迷。
大家开玩笑说岄寻这是碰上大金主了,而岄寻只是微微笑着,并不作出回应。
最后一场演出时,剧团的人一起吃了一顿庆功宴,那天陆臻有事儿没有参加,反而是蒋昕裴和大家一起狂欢。人群里她始终是气质最为安静的一个,默默地站在岄寻身边,看着他们一起笑一起闹,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散场时,已是凌晨三点,大家起哄要岄寻送蒋昕裴回家。岄寻喝了不少酒,始终保持着清醒,走在街上被冷风一吹,反而有些醉了。她本来可以坐司机的车回去,却偏要留下来和他一起散步走回去。
深夜空旷的街上,只有他们两人寂寞的身影,蒋昕裴很想走过去牵岄寻的手。
走到离她家还有一条街的时候,突然从路边冲出几个飞车党。岄寻的头有些晕,没有反应过来,是蒋昕裴把他扑倒在地上,她的膝盖被蹭出几道血痕,而那几个飞车党已杳无踪影。
岄寻被这一吓清醒过来,他带她去了自己受伤时常去的诊所。等着蒋昕裴上药时,他去小洗手间里洗了把脸,一折身仿佛看到陆臻的侧影。他有些疑惑,追出去时已找不见她。
那天他回到家时,已经是清晨,陆臻蜷在自己的小床上,睡得像一只疲倦的猫。岄寻把她的被子往上拽了拽,她有些迷糊地醒过来,侧过脸来看着他。
“我在惠安的诊所好像看到你了。”
“我一直在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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