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3)(1/2)
野玫瑰给饭庄取的名字也极具她的特色——“玫瑰饭庄”。是她想的。她喜欢玫瑰。可“野玫瑰饭庄”又会显得不伦不类,便去掉了“野”字,成了“玫瑰饭庄”。显得端庄大气。
为此,野玫瑰还特地征询了老金的意见,“会不会太娘气?”
老金哈哈大笑,“你本来就是女掌柜,再说,开饭庄,好吃就行,哪里有谁管它娘不娘气!”
野玫瑰想好了,到时候在报纸上买个小版面做广告,让卖报小童站在舞厅门口卖,噱头她已经想好了:昔日舞皇后摇身开饭庄,口味一绝服务佳!光是想想,野玫瑰半夜就能呵呵被自己笑醒。
秋海棠说,换个人生,换个门面。这首要做的事情就是换个发型,她鼓捣着野玫瑰去换个样子。
秋海棠建议她去愚园路上剪,那里的特级店多,什么百乐、紫罗兰、立德尔之流,哪家不是技艺精湛。野玫瑰事忙,嘴上敷衍地应着,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发现大波浪的发梢已经泛黄分叉。朝南的窗户开着,一眼望去,是胖阿姨刘芳的裁缝店,而旁边并排立着的,则是一家老厂子铺13,门口摆着一个红蓝白三色斜纹的圆筒,旋转不停。野玫瑰探出头,犹豫了片刻,从桌上抓起东西,就冲了下去。
走在路上,野玫瑰觉得自己像是行走的小笼包。
上海根本没有春天之说,过了冬天,夏天便蹭蹭地来了,溽暑的下午,空气之中氤氲着酷热和潮湿,树梢偶尔传来几阵幽幽的蝉鸣,显得盛夏更加悠长。
厂子铺的门半掩着,露出里面暗暗的一片。
野玫瑰的进了门,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张太妃椅,上面躺着个中年男人,手上拿着蒲扇,野玫瑰走过去,在他耳边叫道,“王叔,剪头发……”
王叔正在午睡,周公梦到一半被叫醒,咕咚从太妃椅上掉下来。
王叔摸摸脸,在屋里瞅了瞅,发现老婆不在,主动递上了香巾,“剪头发啊?”
野玫瑰点点头,在一面大镜子前的木椅上坐了下来,主动扯过桌子上的围布,系在了腰上。
王叔去准备剪头发的工具了。
理发店的学徒在一旁用手拉着土电扇,只见他站在一根挂着横幅的大横杆下面,横杆下挂着一大片扇叶,只见他先拉着一根大绳让大扇子摆动,然后又拉另一根绳子让大扇子往相反的方向摆动,在这样摆动之中,大扇叶来回摆动,一阵沁心凉的风便送了下来。
野玫瑰仰着头,怔怔地瞧着,王叔回来了都不知道。
王叔笑眯眯地问,“侬要剪什么样的?”
野玫瑰正准备回答,刘芳冲了进来,她气喘吁吁,细细密密的汗渗在脸上,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隐约透出小腹处两三层白花花的赘肉。
刘芳二话没说,从台子上取下一小瓷缸水,走到呼啦啦的土风扇下,仰头咕噜噜地一口喝下,她大声喘着粗气,喝进去的水从嘴角涓涓地渗出来。
刘芳在嘴边抹了抹,问道,“今天搞了多少个把头?”
王叔一边给野玫瑰梳头上粉,一边答道,“汪则把(三块四角)14。”
刘芳把瓷缸哐当撂在桌子上,“这么少!”
“没得生意啊。”王叔停下来,冲着自家老婆吐着苦水。
刘芳走过来,摆摆手,王叔主动退了下去。
他们这一对夫妻也是神奇,五大三粗的山东女人配瘦弱体细的上海男人。王叔家世代是剃头匠,到了王叔依然没变,可王叔学了十几年,娶了老婆,跟着自己学了三年,比自己技术还要强。好在王叔也不介意自家媳妇比自己能干。
“我来,”刘芳操着剪刀亲自上阵了,“要剪什么样的头发?”
“要干练一些的短发,摩登的那种,我看阮玲玉前几年在《神女》里的造型就不错。”
“呸呸,干嘛要剪阮玲玉的,人家下场不好的哇,我给你剪个周璇的发型,就《马路天使》里嫁人之后的样子,侬看看,老好看的啦。”刘芳如今虽然已经说了一口上海话,却依旧改不掉山东人爽朗的个性。
说完,刘芳不知从那里找出来一张发黄的海报,三年前的了,上面的周璇分明是长辫子造型,哪里能看出半分短发的影子。
野玫瑰笑笑,知道挣扎着说几句也不过是白费口舌,便笑了,“好,听刘阿姨的。”
“好额,就得能定好啦(那就这么定了)。”
刘芳举起剪刀,她倒也干脆利落,几下便剪去了野玫瑰肩以下的头发,又给她电了个细圈的波浪。
两三个钟头后,野玫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乌黑的秀发浅浅地搭在肩膀上,刘芳拿起野玫瑰的那枚簪子插在上面,兜住了,银白的簪子,熠熠生辉。
野玫瑰拢了拢刚剪好的头发,她很这个造型满意。
刘芳笑着,“啧啧,完全换了个人,就这么咔嚓两下,从前的舞皇后就不见了,这会真有点女商人的样子了。”
野玫瑰不置可否地笑笑,从小包掏出钱,要付,刘阿姨从里面抽出一张小额的,对其余的则都表示了不要,“这年头法币不经用,物价涨得厉害,我们家技术好,向来按四斤米价收,就算你一斤好了。”
“这怎么行呢!”野玫瑰作势要推回去,却抵不过刘芳的手劲,她只好作罢。
刘芳笑,“你是小雀仙儿的侄女,这些年我们都是帮衬着过。”
野玫瑰拿起一块黄海绵,对着镜子掸去额前的碎发,“远亲不如近邻,我姑妈她自己一个人也不容易,以后还请刘阿姨多帮帮忙。”
“你姑妈也是个可怜人,跟了个没出息的畜生,自己不能生也就算了,谁想到收养了一个秋海棠,家里的那畜生竟然还对秋海棠觊觎起来,你姑妈那时候就每天晚上把秋海棠抱在怀里睡觉,枕头下面藏着一把剪子,随时准备跟那畜生拼命。”
野玫瑰握着海绵的手停下了,她感到心里有个地方颤抖了一下,她声音微微地问道,“然后呢?”
刘芳把木椅上,闭上了眼睛,“还好那畜生最后遭了报应,我们一去看,啧啧,大清早的,拉着板车,手里面握着个喝了一半的酒瓶,口吐白沫,脚上草鞋只剩下了一只,倒在了自家门口,身上十几个血窟窿,前天晚上下了雨,他身上流出来的那血就快要染红了整个弄堂。”
野玫瑰默默听完了。
沉默了半晌,她从包中掏出来一堆玫红色的纸券,放在镜子前面,“刘阿姨,送您一些我们饭庄的代金券,下个月开业,记得多帮我宣传啊。”
“玫瑰饭庄,”刘芳喃喃地念着,“这名字倒是好,丫头,你真的要走了吗?”
野玫瑰点点头。
“女人嘛,不要活得太累,你都傍上梅二爷了,还出来抛头露面干嘛呢?我是没得选择,这年景处处打战,家里男人又不争气,才不得已出来再搞个裁缝铺子……”
“刘阿姨,”野玫瑰打断了刘芳的喋喋不休,“我野玫瑰的路,和别人是不同的。”
野玫瑰在社会局登记了“玫瑰饭店股份有限公司”,又请律师拟定了一份公司章程,章程之中约定:梅二爷占据51%的股份,野玫瑰占据30%,老金以技术入股占据10%股份,还有剩下来的9%由参与了公司投资的姑妈、秋海棠、李志坚等人按出资比例分配。
公司每年会进行分红,五年之内若不能完成既定营业利润目标,则股权自动转化为债权,按同期洋行利率上浮10%。最后一条,是野玫瑰执意加上的,她讲义气,也想给支持自己的朋友们一个保障。
律师特地打电话过来又确认了一遍,“给梅二爷这么多?这样玫瑰饭庄实际上就是梅二爷的公司了,万一梅二爷那里出了什么事,你的公司……”
野玫瑰说,“我相信梅二爷,他不会有事,正如他相信我。”
“好,但是作为你的律师,我提醒你,这里会有风险,是一枚定时炸弹。”
野玫瑰依旧一意孤行,“那就等风险来临时再解决,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毕竟她答应过梅二爷,要陪他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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