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1/2）

白小狐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觉得自己脑海中，突然涌入了许多东西。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情感，有快乐、有沮丧、有愤怒、有原谅。诸多东西一团乱麻搅扰着她脑袋疼。

她默默地坐起来，迷茫地望着身边围拢过来的人，恍惚地觉得，她其实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没办。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她着急地望向旁边。那个本和她并排躺着的人，所占的那个位置却是空的。

抬眼望去，本应该躺在她旁边的师父，正沉着地以剑指向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木长青。木长青嘴角挂着血痕，容色憔悴，衣衫不太齐整。眼中是白小狐从未见过的惊讶和冷漠。

木长青的对面，还有同样震惊的两个人。木槿一手掩唇，脸上淌着泪水，眼神沉痛惊惧，半个身子软绵绵地吊在齐楚手臂上。白小狐站起来慢慢走过去，刚好听见她歇斯底里的一声狂叫：“不，我不相信！”

齐楚一手托着木槿的身体，一手握着竹笛，微颤着指向木长青：“原来是你，竟然是你。世叔，你可是九天阁的尊师，你为何要修炼邪术，为何要害那么多的人！”

冥真冷冷地接了一句：“你们不都看得很明白了，他为的，是长生不老！”

白小狐默默地靠过去，冥真极冷静极沉定地瞟了一眼，皱眉道：“醒了？”见白小狐点头，又笑了下：“可觉得哪里不舒服？还能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白小狐略回下神，再点点头。无限悲悯地望向齐楚和木槿。师父还没回答她的问题，为何在她的镜像中，突然施展出强大的法术，又为何她们的镜像中所发生的一切，能够让镜像外的人也看得如此清楚。

她有些疑惑，转而又觉得宽慰，至少不用她多费唇舌解释，木长青所作所为已经为他最亲近的人所知，他再也不能欺骗齐楚和木槿了。想到木槿，白小狐更觉得悲悯和同情。她一向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突然知晓自己的身世，还有这么一个不堪的爹，该有多失望多痛苦，也不知这么大的打击，她是否能承受得起。

眼光看过去，对上齐楚担忧的眼神：“小狐，你没事吧？”

白小狐微微颔首，却未答话。历了镜像之事，再见齐楚，心中有种通透的明光，恍若黑暗混沌的石头缝里，骤然照进来一缕清晨的阳光，温暖舒适，却又无争无欲。

木槿果然不大能承受得起，却也没她想象的那么脆弱。她双眼通红，表情悲戚，还有几分绝望。身为天下第一御妖门派九天阁上尊师的独女，她自小过着尊崇优渥的生活。高高在上与众不同的身份，同类人的敬慕、家人的宠爱，让她养成任性刁蛮的性格。

她一直知道，她母亲的身份是个谜，至少让她觉得是个谜。打小她就问过无数次，她的娘亲到底是谁，为何而死。这个问题，似乎所有人都不愿意触及。其他人不愿意谈及这个事，她后来明白了，是因为他们真的不知。他们只知道，阿爹二十年前御妖时受了伤，隐在一座山中养了一年多。救了他并照顾他的人，就是她的娘亲。

可除了阿爹，谁也没见过她娘亲。因为娘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只来得及见她一眼就撒手人寰。她从不知道娘亲长什么样，阿爹连一张画像也没有留下。她问过几次阿爹，娘亲长什么样喜欢什么，可阿爹每次不是找别的话搪塞过去就是暴跳如雷不许提及。齐楚的娘亲可怜她疼她，告诉她说那是因为阿爹放不下娘亲心里难过，不愿意提及那些伤心事。

她懂事后就深以为然，每次看阿爹沉默寡言的时候，就觉得阿爹特别孤单特别可怜，她就更加尽心照顾阿爹。且从此后再不在阿爹和任何人面前，提及一句关于娘亲的话题。

虽然她其实内心特别想念娘亲，多少个午夜梦回，她回想着梦中见到娘亲的场景而泪流满面。可她要强地咽下这一切，将对娘亲的思念深深藏在心底。慢慢地，她也就真的不那么想念娘亲了。她习惯了只有爹爹一个人与她相依为命的日子。

木槿无论如何勾画，也从未将娘亲往妖这上头想。她是御妖师，九天阁上尊师的女儿，她的娘亲可以是普通人，却绝不会是妖。她的阿爹，可以有很多种面孔：冷漠、无情……就是不可能妖邪。可今日，她面色惨白目光呆滞，在那一片幻术里头，活生生将这两样都占齐了。

都说世事无常，这也无常得太离谱了。她望着那个亲近却陌生的狼狈阿爹，有种生不如死的痛楚。可她没有立即倒下，她心中还存有一个疑问。

木槿强撑着一口还算清醒的气息，停了歇斯底里的叫喊，幽幽冷冷地拎出这个疑问来：“如果你将我养大，只是为了修炼摄魂术，那么，你告诉我，这二十年来，你对我的心，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真心。就算我娘亲是妖，可我……”她顿了顿，似乎不敢将那句话说出来：“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吗？你可有一时一刻，是真的将我当做你的女儿？”

木长青伤的厉害，左手抱着右手胳膊，喘了口气，望向木槿的眼中竟然也有一丝悲悯：“是，开始的时候，我确然将你当做一个魂引养着。可你毕竟是我的骨肉，你渐渐长大，活泼好动，虽然刁蛮任性些，却不乏体贴懂事，你长得那么美，和你娘亲一模一样，我，我看着你长大，自然也是开心的。我对你的爱，从来都是真心的。”

木槿悲伤地笑了下：“好，虽然我知道，你此刻说这番话，未必是真的，可你毕竟是我的爹爹，老天给了我这个命，我没什么话好说。当日你杀了璋姨，我就不应该替你隐瞒。可你是我的爹啊，我能怎么办呢？我又那么不喜欢这个白小狐，能让师兄与她彻底决裂，我也高兴。所以，我做了你的帮凶。如今，报应不爽，这是我的命，我也受着。你虽是我阿爹，可你那般对我娘亲，我，我没办法原谅你！”

木槿慢慢从齐楚胳膊上挺直腰背，悲凉地望着齐楚：“师兄，对不起，是木槿骗了你。璋姨，不是白小狐杀的，是阿爹杀的，我骗了你，你怪我是应该的。还有，那日在齐府井中，我，我用了迷幻术，才让白小狐起了自杀的念头。这都是我做的，我做错了，你骂我打我都是应该的！”

齐楚深深地看了眼白小狐。白小狐大度地笑了笑，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齐楚低头对木槿道：“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介怀。师兄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木长青仰天长叹一声，嘶声问冥真：“本尊今日输了，却输得不服气。你到底用的什么法术，能在镜像中施展法术，还能将幻像显示出来？”

这是个好问题。齐楚木槿白小狐的眼睛，也一齐看向冥真。

冥真淡定从容地露出一个嘲弄的表情：“因为留影石，和哑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