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2/2）

牧云担忧地望着白小狐，又把同样伤愁的目光投向冥真，嚅了嚅嘴，没有说话。

江小禹站在一旁，眼中哀愁不多，更多的是不解。他沉默半晌，终于对冥真道：“师爷爷，为什么又让姑姑睡觉？”

冥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缓缓起身，懒腰抱起睡得昏沉的白小狐，一步一步往房中走去。他在心中琢磨，去人间看庙会这事，他只带优罗去过，这不是白小狐自己的记忆。白小狐还记得他赶她下山那事，看来是忘了下山后的一段经历。她的身体里，还游离着优罗的心魔，拥有两个人的记忆。但是从白小狐的神态表情来看，她自己的记忆占着上风。

冥真略略宽了点心。凭着他对白小狐的了解，她这一个多月的反复沉睡中，并没有放任自己的本性迷失。她在斗争，在艰难的和优罗还有她自己的心魔做斗争。不愧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白小狐。

他已经让白小狐酣睡了一个多月，除非他让她醒来用药用膳，她还是第一次自己醒过来。这也算个好消息。冥真顺着白小狐的意，打消她的疑虑，不让她带着疑惑入梦，这也是为了不乱她的心神。

她不记得锁妖铃，不记得齐楚，这样最好！优罗的绝心术因情而动，因情而魔。现在透过佛月铃纠葛缠绕在白小狐心中。但优罗的情毕竟不是白小狐自己的，她作为一个旁观者，虽然连着一个佛月铃，难免让她如历亲身，可只要她自控力强，加上她心思单纯善良，持心守正，也是可以脱离出来的。可若加上她自己的情劫，两股俗念痴怨缠绕，她伤得过了头，能不能回到正道，驱除心魔，就很难说了。

冥真凝视怀中的美丽脸庞，因为药力和她体内气血游动，慢慢浮现一片红晕。额头上也沁出细细的汗珠，胸口起伏，看得出她在挣扎，在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悲情中寻找生路。

冥真心里很痛。可他毫无办法。在修仙的这条路上，每个人会历什么样的劫难，谁也无法预测，谁也不能避免。成败皆在于心。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是一脚踏空堕入魔道，还是脚踏青云飞升上仙，不仅要看个人的造化，还要看个人是否能抵挡住各种心魔。佛月铃当初选了白小狐，就已经注定优罗的心魔，也是她的心魔。

这是她命定的劫，是定数。冥真帮不了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失真草掐灭她记忆中关于情这段事，同时不断消耗自己的修为，助她控制欲望。

谁是谁的劫？谁是谁的心魔呢？他想起自己师父成仙前和自己说过的一席话。不仅感慨万分，这是白小狐的劫，焉知不是他自己的劫。

六根如尘、七情是梦……绝心之法，断情之念。这世上，又有谁能真的绝心断情，幻空幻相。

放下沉睡的白小狐，冥真坐在床头出了半日神。这一月来，他只顾着小心翼翼助立白小狐，唯恐一时疏忽铸成终生悔恨，旁的事便不大伤心。晨起江小禹提及，说和牧云下山采买些日常用具，在乌梅镇听来一个消息。

冥真左思右想，觉得以白小狐今日情状，一日半日的不守候旁边，当不至于出什么纰漏。江小禹听来的那个消息，他却不得不打算着计划起来。

江小禹听来的消息，是说近日乌梅镇怪异得很，每隔几日夜间便有不明的妖出现，伴随着妖的出现，丢了好几个壮年的男子。后来镇上来了御妖师，家家送了符咒，可似乎没有什么效果。妖来得无影无形，无声无息，也无规律可循。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每至日落便家家关门闭户。原来热闹繁华的乌梅镇，落得个冷清清的境地。

冥真进山采失真草的时候，曾见过一具丢弃的尸体，看那死法，却不像是妖所为。可尸身上隐隐留存的，又分明有妖的气息。

他决定下山查看一番。正好，他也该露面会会九天阁的御妖师了。尤其是那个木长青上师！如何证明他就是当年欺骗优罗的人，还有木槿就是优罗的孩子，冥真还没想好一个完全之策。

见机行事吧！冥真只能徐行图之。他交代牧云和江小禹寸步不离守在家中，才御风纵力往山下去。

冥真累了一月，消耗了不少修为。下山之后却收拾得很好，一贯的从容淡定、仙骨超然。虽说人类说他是个妖，可真的见了这么一个妖，怕也会颠覆他们的认知。且在人类不知道他是个妖的情况下，骤然看见这么一个气度翩翩俊冷优雅与众不同的男子，也还是很震惊。

这日冥真穿的一袭颜色淡淡的天蓝色衣衫，发髻上束着一根白玉簪子，干净舒爽。他算起来五千多岁了，可样貌依然年轻俊朗，又比一般年轻俊朗的人多了些成熟和稳重，庄肃淡然，放在如今这个欣赏韵味内涵的时代，如这烈日下突然出现的一汪清泉，看得人赏心悦目。

赏心悦目的一段风光在一丛丛惊叹赞许的目光中，慢慢闲逛了几个时辰，然后气定神闲走进一家茶肆中，寻了个靠街的位置坐了。修长白皙的手指，拈出一锭银子，递给满面吹风殷勤赔笑招呼的堂倌：“上好茶！”

堂倌欢欢喜喜地去了，很快就端来一壶店里最好的茶水。顺便挤了挤眼睛：“客官，那边两位姑娘，问客官可愿意拼个桌？”冥真抬头慢悠悠扫了一眼，不远柜台处站着两位打扮俏丽的女子，正红脸娇怯地望向这边。

冥真皱了下眉。堂倌急忙道：“客官，小店今日难得生意好，这不，都满座了。两位姑娘远道而来的，又实在想歇个脚，别桌她们又不愿意，客官若是一人，可否行个方便？”

远远望过来的两双眼睛含着期盼和热切。冥真略犹疑了下，点了点头。

堂倌一拍手，欣喜若狂地千恩万谢道：“多谢客官体谅！小人这就让两位姑娘过来！”

冥真淡然回头，望着店铺林立的街道出神。感觉左边和对面的凳子上落下一片阴影，一声羞怯感激的娇媚声传来：“多谢公子承让！奴家……”

冥真略一颔首，头也不回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不必客气，你们自便就好！”

冥真听见对面一声吸气：“呃……”然后是盘盏碰撞的清脆响，和着一声低语：“姐姐，你先喝口茶！”

冥真听到茶这个字，才想起来自己的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他终于从远目凝视中收回目光，慢悠悠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拈一托，垂目之下，青花瓷杯碰到薄凉的嘴唇，再轻轻抿嘴一吹，拂去飘在水面上的几片茶叶，啜了一口。

一口茶还未下肚，便听得旁边一口凉气倒抽，一阵茶盖茶盏的碰撞声，清脆悦耳。

冥真淡目扫了一眼，瞧清楚了两个姑娘的长相。一紫一黄，衣衫颜色很亮丽，算不得白小狐那般绝色，却也容貌姣好，算是个上等美人。上等美人一看，就不是乌梅镇土生土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