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2）

入夜，白小狐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见到的却不是自己。

白小狐在梦里，是一只没有幻化成人的白狐狸，且体态缥缈如一缕茶烟，飘扬在一些熟悉和陌生的地方。熟悉的地方是玉清山、乌梅镇，不熟悉的地方，她没去过，可又自然地以为，她去过。

一夜的梦，是一个人的一生。那个人，她见过，仅见过一次，不是很熟悉，却自然的觉得，她和她，似乎认识了一生。

梦里的优罗，穿一袭海棠花裙，薄纱罩衣，发如瀑布，眼如明星、肤胜白雪，娇媚中有威仪，天真中有邪魅，从玉清山的花海中，缓缓飘入白小狐的梦境。

白小狐在自己的梦里，只是一个旁观者：

优罗第一次上山，有些许胆怯、些许好奇、些许天真，她跟在师父身后，轻咬着下唇，一双明亮的眼睛大胆而娇羞地望着冥真师父：“你就是我的师兄，和我想的不一样！”

冥真和优罗在玉清后山的花海中练习飞升术，繁花被他们的衣衫拂起，漫天的纷纷扬扬。优罗聪明，提升得很快，她轻盈徜徉，笑靥如花。

玉清后山，一对男女对练完毕。男子抬手招来一个手铃，弯月之形，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佛月铃，白小狐认得，在梦里她抬起自己的爪子看了看。佛月铃在女子的手中光亮如明月清辉。女子惊喜地耍了一套法术：“佛月铃，以后就是我的法器了，谢谢师兄！”

月半，圆月郎朗，清辉如霜，美人花开得雪一样白、霞一样红，白衫白裙的女子长发及腰，抱着一束红白相间的美人花雀跃着回到蛇洞前，细心放入洞前一个水池中，然后托腮坐在池边，凝目思索。同样白衫的男子缓缓走过来，温言说道：“优罗，明日花就谢了，你月月摘了来，岂不可惜？”美人仰头笑着：“师兄，也许有一日，它不会谢，我能养活呢。你看，多美的花啊，像不像我？”

四月，东风渐暖。着海棠花裙的女子，鸟一样飞着，笑声清脆悦耳，仿若涓涓流淌的泉水和鸣。“师兄，海棠花开得这样好，你可能酿一壶海棠花酒？”

梦里，白小狐似乎也能闻到扑鼻的酒香，是梅子的味道。略带愁思的女子，半卧在一棵海棠花树上，手执一壶，仰脖畅饮，饮上几口，哈哈开怀笑着：“师兄，后山的梅子我都摘了来，你多酿些。你酿的这些酒里头，我最喜欢梅子酒。师兄你也来喝点！”

青衣的美男子笑而不语，负手树下仰头望天，脸上是一派安详和满足，“酒多误事，优罗，你不要贪杯，夕阳西下了，该做晚课了！”女子轻盈地翻身下树，乘男子不备，酒壶塞进他的嘴中。男子嗔怪地皱眉，女子嘻嘻笑着逃开：“师兄，好喝吗？”

山腰，平坦的巨石，青衣素颜的女子闭眼盘腿，正在修炼，她脸上有细密的汗珠滴下，似乎正在经受什么痛苦和纠缠。一只白狐狸站在她的身后，神色忧戚，狐狸发现自己能清楚地感受着女子的感受，狐狸的眼中含着泪水，它似乎想说：“师姑，不要练了，停下，快停下，你会走火入魔的！”可梦里的狐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干瞪着眼忧心如焚。

依然是那片花海，依然是那袭海棠花裙，美人的脸上却含着淡淡的伤情，抱着长身玉立略显僵硬的男子，语气悲愁：“师兄，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师兄不喜欢我！”仰头去看神色平静无波的男子，眼角滑落几滴泪珠：“我知道你练了绝心术，可情之两相缱绻，是不可能绝得了的，师兄，我们相守相知一千多年了，我不信你不动心不动情！”男子眼光决绝，心如止水，“六根如尘、七情是梦，镜花水月，无影无形，无实无幻，非假非真，绝心之法，断情之念！”男子说完，果决推开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只剩下一个挺拔的背影，慢慢融入女子哀伤的泪眼之中。

蛇洞之前，女子目含恨意和幽怨，对面前依然清风朗月，不带一丝情绪的男子道：“既然师兄绝心绝情，优罗便在此立誓，从今以后与师兄恩断义绝，此生永不相见！佛月铃还你！”男子讶异：“你要自断法器，你疯了，可知道这样会让你更容易心魔入侵！”女子冷然一笑，不待男子阻止，抬手驱了佛月铃掷给男子，转身狂奔而去。男子紧紧握住佛月铃，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优罗，等你想明白了，静了心，师兄会去找你回来的！”

老乌山，乌梅镇。女子醉了酒。一个背剑的潇洒男子默默地注视着她，可她却浑然不觉。

潇洒男子和醉酒女子在一片树林中打斗。男子不敌，受了伤。女子默默看了他一眼，将他带回了自己山中的一个小屋。女子给男子上完了药，又运功疗伤，然后冷冷地对躺在床上的男子道：“虽然你是御妖师，不过我并不想杀你！养好伤你就走吧！”

莫虚山小屋前，男子和女子对饮下棋。男子棋艺更胜一筹，女子连下三局也是输，遂恨恨推乱了一盘棋子：“不下了，让你赢我！”男子笑而不语，抬手抚上女子的脸。女子腾地红了脸色。

深夜，满月。一对红烛昏罗帐。男子和女子对着红烛拜了天地。男子说：“优罗，从今后你就是我的妻，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女子娇羞妩媚，伏在男子的怀中，满足而幸福地低声呢喃：“木长青，以后，除了师父和师兄，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又是个深夜，风雨如晦。女子满头大汗，痛苦而撕裂地叫喊着，惨烈的呼喊声中，却有着期待和幸福。不多时，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女子抱着婴儿，身体还有些虚弱，她对床前凝视婴儿的男子温柔说道：“木长青，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女儿！”男子点头，抬手理了理女子零乱的头发，却没有说话。

大风，飞沙走石。女子被特制绳索绑缚，悲怆地瞪着男子，无比痛苦：“为什么？你娶我，和我生孩子，就是为了得到我的血，就是为了修炼摄魂术。”男子抱着孩子，冷漠地道：“你是妖，我是九天阁的御妖师，我们本不可能同生共存！我们在一起，是违逆天意，九天阁的毒咒，谁也不能改变！”女子冷然笑着：“你爱过我吗？”男子不语，转身出门。女子在身后凄惨呼喊：“不要带走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

男子出门后，女子凄厉惨叫，不断挣扎。最终血气上涌，眼睛赤红，头发飞扬。在巨大的悲痛和仇恨之下，她走火入魔。女子走火入魔后，挣脱了绑缚，她赤足狂奔下山，见人就杀，就血就嗜，一时之间惨相横生。可男子，却没了踪影。

树林，落叶纷纷。几个御妖师正在合力制服披头散发的魔女。魔女妖法强大，法术无比邪魅诡异，御妖师合力也近不了她的身，最后死的剩下一个，狼狈逃窜。魔女仰头狂笑，睥睨一切的态势，目光幽冷如寒潭冰水。

玉清山蛇洞，依然是深夜。男子孤身立于洞外，暗夜中一道白光飞来，他伸手接住，摊开的手上：一朵雪白的美人花！

老乌山顶，恬淡闲适的男子失去了平常的气度，目光悲怆悔恨：“优罗，跟师兄回去，回玉清山，师兄会帮你的！”赤红魔女哈哈狂笑：“除非你杀了我！”男子最终打败了魔女，却没有杀她。他将被封住的她背回了玉清山。

玉清后山，深幽空旷的洞中，一汪冰泉之下，男子把熟睡的女子小心放入一口雪白清冷的冰棺，贴上封条。男子出了洞，顺手在洞口念了禁制。

男子回到蛇洞，看着在洞前翩翩起舞般练习剑法的红衣女子，少有的露出笑容。女子停了剑，小鸟一般飞了过来：“师父，你回来了！”

梦醒后，白小狐窝在一床绵软的锦被里头，怔了许久。她觉得自己这个梦，梦得实在蹊跷，实在怪异。分明是个梦，可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就像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一般。梦中优罗，伤情的时候她跟着伤情、发狂的时候她似也发了狂。优罗心痛落泪，她也心痛落泪，明明是个旁观者，可那份心痛却又实实在在，以至于她醒后，犹自觉得心口堵塞，如同压了块巨石般喘不过气来。

白小狐在梦里折腾了一夜，精神就显得恹恹的。她没甚活力地缓缓起床，缓缓穿衣洗漱，又缓缓踱步出去。寻了个凳子坐下，挠着头呆呆地望着冥真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