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2/2）

冥真心中了悟，如何不明白白小狐的心思。但是他没理会。只因这个事，他还在计较未果之中。二十多年前，他听闻老乌山下有法力高强的蛇妖，一下就猜出那定然是失踪两千年未见的师妹优罗。

算起来收白小狐为徒这个事，也是一种冥冥中的机缘巧合。三千年前，师父修炼成仙，归隐昆仑。临去之前，师父送来了刚刚修炼成人的一个蛇女，这便是优罗。冥真是白蛇，优罗也是白蛇，因了这个巧缘，冥真对优罗照顾呵护有加。他尽着师父和师兄双重责任，有时候更像个兄长。优罗聪慧勤奋，在他的悉心教导下，法术功力修为，成长都很快，容貌也修得一等一的美丽。

冥真把优罗当做亲妹妹一般疼爱。刚开始优罗很受用，也默认冥真的这个心思。可玉清山是个封闭偏僻的地方，二人终日厮守，朝夕相对，时日一长，优罗难免动了别的心思。优罗这番心思动得奇怪，冥真后来一直怪责自己，不该纵容优罗修炼绝心术。

那是两千年前，优罗法术高强了，偶尔听冥真提起，师父还留下了绝心术这个秘法。所谓绝心术，其实就是让人斩断情根，无欲无求。对于想修炼成仙的人来说，这本是件好事。冥真自己就修炼了此法，他觉得很好，修炼完后，自觉灵台清明，心无杂念，五根清净。他私下以为，以优罗的聪慧和定力，还有千年的修为在身，绝心术是个很好修的法术。

但是冥真忘了，世间之法皆好修，唯有个情字难以勘破。他的师父曾说过：情这个东西，无根无影、无形无相、无边无际，不过是所有生灵的一个执念而已，却有生难灭，痛也实在、乐也实在。情起之时不可控，情断之日不可知。而情这个东西，发于心，止于心，人心最难测，也最难琢磨。这就譬如，你不经意看了个恐怖的东西，越是要忘了它，却越是深刻，时时提醒，反而比一般东西更深入脑海些。

绝心术亦然。不去修炼，反而无从所起，刻意修炼，愈发如初春的第一缕暖风，激发得那些深埋地下的种子，斗志昂扬地破土而出。优罗正是这样，绝心术练了几月后，反而日益苦思。这一苦思不要紧，冥真一千多年的点滴关爱呵护，如同攀垣而生的藤蔓，又如干涸的地里突然得来的一汪清泉，更如野火之后春风吹拂的野草，日日在心里滋长蔓延。

优罗陡然开了窍。当冥真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优罗不是个能控制憋住的人，她逮住机会便竹筒倒豆子般告诉了冥真自己的情愫。

冥真当即就懵了。他一派清风朗月，两袖洞明，此生只愿追随师父的仙途而去，自然不会拘泥于这些红尘烟火。

冥真不喜欢拖泥带水，况且他以为优罗是个坚强大气的人，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自然有一定的担当和风度。他不带一丝犹豫，果决地拒绝了优罗。

优罗日思夜想，绝心术让她慢慢偏离了修炼之道。终于有一天，她与冥真大战一场后，决绝地离开了玉清山。优罗这一走，就是两千年。

优罗走后，冥真才认识到自己犯下大错。这倒不是他事后觉得自己喜欢优罗，而是很快认识到，这样放优罗下山，她修炼的绝心术一定会让她走火入魔，容易为情而动。他下山寻了几次，终不得果。优罗似乎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那段时间，冥真常常自责，他总是孤身一人立在玉清山半山腰的那块巨石之上，凝目远方，苦苦参详自己一路修炼的得失。就在这个时候，白小狐闯进了他的生活。

初见白小狐的时候，冥真并不先收她为徒。可白小狐执着。这份执念，加上白小狐坎坷的身世让他心生怜悯。他最终答应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冥真后来觉得，天意不可妄加揣测，说的就是自己。

白小狐打破了他一切惯常和禁忌。他怜爱呵护她，如同优罗一样，可又不一样。冥真直到二十多年前，因为优罗之死才深切意识到，他的绝心术，算是白修炼了。

因为不得已的苦衷，他把白小狐赶下了玉清山。事后他决定下山找到她。同时完成优罗死前的那个心愿。冥真二十多年前去找优罗时，只知道她和九天阁的一个御妖师历了场生死情劫。可那时疏忽大意，并未多想九天阁的御妖师也会心思歹毒。那日优罗死在他怀中，伏在他耳边，让他去找回丢失的孩子，然后告诉他，让他一定要阻止孩子的父亲把孩子变成修炼的一味药。

她说，孩子的父亲在修炼摄魂术。摄魂术最好的修炼之药，便是法力高强的妖血。若能得到解百毒的白狐妖血，更是上乘佳品，可助人修炼到最高一层境界。最高境界的摄魂术，可以保长生、保青春不老，并能摄人魂魄驱为无心无肺无情无义的妖灵，那可是掌三界的恶魔化身。

木长青是九天阁的御妖师，他在修炼摄魂术。冥真听得明白，却没想明白。摄魂术修炼大法，五千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九天阁是天下最著名最厉害的御妖门派，断然不可能有此阴毒之术。冥真精通御妖术，可左右不过一个凡人肉胎，算下来也不过区区几十年的光阴岁月，他怎么会有摄魂术修炼秘法。

冥真拧着眉头想了许久。

彼时白小狐正在面壁思过，苦练天罡混元大法。牧云和江小禹都在外面。

白小狐练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她小鸟依人地偎过去，将头伏在冥真盘着的腿上，猫着腰柔柔地用脸摩挲着冥真垂下来的手：“师父，摄魂术真有那么厉害？您和徒儿说说吧，当日师姑和九天阁御妖师的故事，您和徒儿说说吧？”

冥真垂目默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抬手抚了抚白小狐黑段子一般的头发，把心中一番计较、一番往事，慢悠悠和白小狐说了一遍。他此番存的念头，是想告诫白小狐，无论他们如何自称为仙，在御妖师眼中，永远都是妖。御妖师和妖，从来都是死敌。就算碍于相互法术高超，偶尔有互不干涉的，那也只是维持个表面祥和罢了。

白小狐和齐楚，始终是他心中的一个结，也是他的心头大患。这个时机正正好，让白小狐明明白白，也好断了对齐楚的念头。他的这番心思，有着私心，更多的却是不希望白小狐走了优罗的老路，白白荒废了几千年的修为。

白小狐听得唏嘘。她天生聪明，将前后联系起来一想，顿然悟了。她仰脸望着师父，诚恳而严肃地道：“师父，徒儿肯定，师姑爱上的就是那个木长青。徒儿听说，他是齐灏名的师兄，法力最是高明，齐楚自幼随他修炼御妖术。徒儿听齐楚提过一句，他这个世伯，在他年幼的时候消失过三年，当时大家都以为他遭遇了不测。可三年后，他却突然出现了，还抱回一个女婴，就是现在的木槿。据他自己说，他在抓一个妖的时候受了伤，被一个山里猎户女儿所救，足足养了三年才养好身体。猎户家有个女儿，他们互生情愫，后来成了亲，还生了木槿。再后来，猎户的女儿失足掉下悬崖，不幸罹难。他这才带着孩子回来，重新履行御妖师的职责。徒儿觉得，他会不会就是在和师姑打斗的时候受了伤，师姑心软没杀他，后来互生情愫。然后师父抓了师姑封在冰棺，他才重新现身的。”

冥真凝目思索了一下，“他之所以不敢带着优罗下山，就是因为优罗是妖，他不能也不敢让优罗和她回九天阁。”

“是了！”白小狐兴奋地一拍手，差点跳了起来：“他心生邪念，师姑会不会早就知道？”

冥真揉了揉白小狐的头发，冷着脸没有说话。白小狐所言，他其实完全赞同的。只怕木长青在此之前就已经开始修炼摄魂术，他与优罗相爱，或许也是一步棋而已。当日他找到优罗的时候，优罗已经疯魔，早已没有任何人性可言。她一定是知道木长青不过是利用她，且还想杀了她，连他们的孩子也是助他修炼的药引。优罗看错了人，交错了心，这才泯灭了心中最后一点良知，彻底堕入魔道。

白小狐沉默了会，突然想起来一件重大的事，她大声叫了起来：“木槿，是师姑的孩子，那就是我的师妹！”